聚众斗殴,难免殃及池鱼,这是常理。而看热闹别靠太近,那叫常识。一堆餐具四散乱飞,若是一不小心被流弹当作了目标,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这次倒霉的人却是蔡文姬。
刘德景这一行人,本就有些特殊,因此一开始便受到了众人的关注。毕竟在忻州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大家都是外来人,若是没有一些特别的理由,谁也不愿意去招惹那些看起来明显不好惹的势力。
尤其若是一不小心惹到了本地之霸的木耳家人,恐怕整个并州都再无安身之所。任昂对于并州各方的压力,就是如此之大。
因此,看到那铜盘朝蔡文姬直直飞了过去,众人顿时暗叫不好,心中都开始埋怨起九方晖来。
虽说他们之间剑拔弩张,其他人也都只是看热闹的。但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对方不讲道理,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他们也自然无法接受。
卫觎离他们站的最近,见此情景急忙追了过去,就算挡不住也好歹要表现一下态度。否则如果对方一生起气来,把他们和九方家族绑在一起,那可就真是倒霉透顶了。
可是还没等他迈出两步,便又突然停止了脚步。因为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内心。
感受到铜盘飞来,蔡文姬本能的转过头来,微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抱住了裙子。而柔弱的她,自然是没可能从这铜盘底下逃生的。不过对此她并不在意,同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在意。
毕竟,坐在她旁边的不是别人。
眼见那铜盘飞来,离蔡文姬不过一步之遥,众人只觉得绿光一闪,铜盘突然从空中消失,紧接着,便是一阵哗啦啦之声响了起来。
刘德景此时拿着一只筷子,左手不停地摇动着。那铜盘被顶在筷子尖上,依旧在不停地旋转,就像是路上表演杂耍的艺人一般。不过也亏得这种应对,使得铜盘里的汤汁也随之匀净地旋转,没有溅出半点,否则蔡文姬还不得心疼死。
刘德景一手转着盘子,眼睛向后一瞥,看到卫觎傻乎乎的站在身后的不远处,随即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道:“你们要打要闹是你们的自由,但小心别误伤了旁人,否则惹出是非来可就不好了。”
说着他手腕一抖,那铜盘便应声飞了出去,就像是有只手托着一般,平平地飞向了卫觎。
刘德景的动作随心所欲,可卫觎却丝毫不敢大意。眼见着铜盘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凝重地伸出双手,朝着盘子接了过去。
这铜盘看似飞得轻巧,可当卫觎接住之时,却是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铜盘为何会飞的如此平稳,说白了也就是转的太快。若不是盘边有凹槽,恐怕汤汁早就洒出来了。旁人远远的看去倒是看不出什么,可卫觎此时却是五指烫得不行,有苦难言。他也想过直接丢出去,却又碍着面子,只能咬牙坚持下来。毕竟,即便抛开九方家族不说,他可也不愿意在那位小姐面前失了颜面。
眼见卫觎生生地接下了铜盘,刘德景倒是轻轻地咦了一声,显然对他的表现还有些意外。毕竟他虽然并不想伤人,可对于这些人把蔡文姬卷入麻烦之中,心中还是会有些不爽,本就打算杀杀他们的威风。
“这小子,倒是有点儿骨气,我还小看他了。”刘德景撇嘴笑了笑,轻声说道。
“你呀,不爽归不爽,可好好把盘子还给人家不行,什么时候学会恃强凌弱了?”蔡文姬虽不会习武,眼光却是不差,头脑更是聪明。看着那卫觎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又听到刘德景这番话,顿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轻声道。不过她那语气之中,却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喜悦感。
“文姬大小姐教训得是,小生记住了。”刘德景微微一拱手,嬉皮笑脸地说道。
蔡文姬没想到刘德景竟然会这样回答,顿时愣了愣,随即竟然一嘟嘴,娇嗔道:“油嘴滑舌,不跟你说了。”她这模样,冷傲中竟然还有娇羞,看得刘德景也是一愣,竟还有些失神。
“怎么滴?怎么滴?看傻啦?”任红昌此时不合时宜地将小脸凑了过来,眼睛弯成了两条小蚕,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说道。
“去去,小孩子家家的,看你的热闹去。”刘德景没好气地朝她努了努嘴,说道。
“这里不就是最有意思的热闹吗?”任红昌眨了眨眼,抿嘴俏皮地一笑,随即又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说景哥哥,你要小心哦,这一下,你的宝贝可是被人盯上了。”
“我是谁,还用得着你提醒?”刘德景眼睛微微一眯,朝她嘴角一挑,一脸轻松地笑了笑,又转头看向另一边,说道,“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挑战,他若是有这胆量,大可以一试。”
“哟哟哟,听这口气,搞得好像你认定了是自己的一样。”任红昌闻言,不置可否地一撇嘴。
随着刘德景的话,两人的目光同时朝一处转了过去,落在了那不远处,一脸无奈的卫觎身上。
此时的卫觎,手中端着铜盘,倒是毫发无伤地接了下来。可真要说一点事儿也没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不像刘德景,接这盘子那般轻巧写意,他纯粹是蛮力而为。因此尽管没让盘子脱手,但却控制不住里面的汤汁四溅,顿时搞得他一身脏兮兮的,如同泥浆里打滚而出的野猪一般。
卫觎看着自己这一身邋遢的模样,苦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太多恼怒。情绪微微低落了片刻,他便抬起头来,反而爽朗地一笑,朝着刘德景等人走来。几步来到刘德景面前,抱着盘子微微一躬身,充满歉意地说道:“在下河东卫仲道,拜见各位。方才是我等唐突,差点酿成大祸,希望公子、小姐以及诸位勿怪,见谅则个。”
刘德景笑着打量了他一下,说道:“没想到你这人倒是还有几分气质涵养,也不枉读了一些圣贤书。这一番道歉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是吧?文姬?”
蔡文姬闻言,转头看了卫觎身上一眼。眼见他洁白的锦袍之上,大片大片的汤汁斑点,看起来既是污秽,又无比狼狈。想起这都是刘德景故意害的,也是恻隐之心一动,淡淡地说道:“我们不碍事儿,你抓紧去把衣服换了吧。这样的形象,不雅。”
眼见蔡文姬回过头来,卫觎顿时浑身一僵,就呆在了那里。此时听到她的话,他就像是听到了圣旨一般,一脸呆滞地,立刻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应声道:“我知道了,这,这就去,这就去。”说着,他又朝刘德景等人微微行了个礼,可脚步却始终未曾挪开。
看着他这模样,刘德景是又好气又好笑,哪儿有人能脸皮厚到这般地步,完全不把旁人当回事儿的?任红昌则是一脸看笑话的样子朝刘德景腰窝上顶了顶,眼睛再度眯成了一条缝。
“景哥哥,你就缺人家这一点。看到没,心要执着,脸皮要厚,关键一点,得坦率。”任红昌几乎是快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言语之中,竟然还有些说不出的哀怨情绪。
刘德景哪儿敢接这个话茬,连忙吐了吐舌头,把脸扭到一旁。免得再被任红昌逮上,这话题,可真是接不下去了。他心中也不禁有些懊恼,那姓卫的小子,也太放肆了,怎么还不赶紧走开。
“喂,小哥,做人该知进退,更要懂得看气氛。没事儿你就请回吧,我们这儿的人,还要吃饭呢,别倒了我们的胃口。”看着他们的表情,陈到眉头一皱,站起身来,朝着卫觎说道。他的话虽然语气算不得很重,但却十分不客气,逐客之意再为明显不过。
卫觎闻声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目光却是猛地一闪。陈到虽说看起来年纪不大,看起来也是平和无害,但是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那股气息,却绝对是只有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之后才会具备的。这让他不由得心中一惊,也对这伙儿人的身份更为忌惮起来。
陈到的话,彻底让卫觎清醒了过来,连忙点了点头,又向着众人一躬身,便转身准备走开。
“这位小哥,相识也是有缘。看你人还不错,给你善意地提个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好小心一些。”刘德景见他被陈到呛得脸色都变了,也是哑然一笑,心中还有些同情对方,随即顺口说道。
卫觎闻言一愣,似懂非懂地回过头来朝刘德景点了点头,便依旧魂不守舍地朝着自己家族的坐席走了回去。
“德景哥,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蔡文姬看了看卫觎那落寞的背景,眉头微微一蹙,随即转过头来问道。而其他人,闻言也是纷纷看向刘德景,一脸的好奇。尤其是苏获,目光之中微微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那小子人还不错,死了怪可惜的,善意提醒一句罢了。”刘德景眉头一挑,看着这群人,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像是看说书的一样。好吧,好吧,告诉你们。其实很简单,行走江湖,需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尤其是与人争执之时,更要注意观察细节,才能提前准备,不至于受制于人。”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不经意地瞥过堂中,说道,“那小子的对手,叫做九方坤的男人,右手手指时常不经意地板动,而且他大拇指形状奇特,整只手的形状你们不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吗?这样的人,十有八九擅长一些暗器机括之术,若是不提前防备,突然交起手来,必定要吃大亏。”
众人闻言,纷纷目光偷偷地瞥了过去,果然看到那九方坤一脸阴沉,右手却是止不住地奇怪板动着。若不是刘德景提起,谁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此刻再看来,倒是真就是那么回事儿。这一下,犹如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般,众人尽皆恍然大悟。
“大哥果然厉害,我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陈到此时轻叹了一声,佩服地说道。而秦晋、二子他们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刘德景,眼中的敬畏感又增加了一分。
“别那么捧我,大凡是惯于行走江湖,又有些心思的人,都不会放过这种线索的,你说是吧,苏获?”刘德景说着,转头看向苏获,笑道。
苏获先是一愣,随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怎样,就是觉得有些局促。原本他是想从这件事上掂量一下刘德景的分量,却没想话锋一转,倒是被对方把他给称了出来。
“怎么,苏获你也知道?”陈到好奇地转过头去,看向苏获,说道。
苏获尴尬地耸了耸肩,还没说话,刘德景便笑道:“他当然知道。而且他不但知道,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还能猜出那九方坤使用的是什么类型的暗器才是,对吧?苏获。”
苏获又是一愣,这一次可不是之前那种尴尬,反而是隐隐有着一丝惊慌。眼见着众人的目光依言都看了过来,他自然也不敢隐瞒,连忙陪笑道:“老大你说的哪里话,我哪有那本事?我只不过是运气好,曾经见过类似的人物而已,真不是什么……”
刘德景伸手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笑道:“苏获,你太紧张了。有本事是好事儿,证明我二弟眼光好,难不成你还怕我借机打压你不是?既然你跟了陈到,就是自家兄弟,你越出色,对我们帮助越大,我们自然也就越开心。做人啊,放轻松点。我们不是狼孟,陈到也不是岳行山那老头,一天到晚揪着个心,不觉得累吗?”
苏获言语一塞,但听到刘德景这番话,却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中产生,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表情。自从知道刘德景背后的力量之后,他就一直处于一种有些焦虑的状态。原本他是铁了心打算跟着陈到一起白手起家,打拼一番事业,权衡再三之后方才放弃了狼孟的资源。然而却没想到,陈到背后的大哥,竟然拥有着比狼孟还要强出一头的力量,这让他如何能够淡定。
苏获十几岁便出来闯荡江湖,虽说算不得闯出了多大名气,却也是阅历够深够广了,否则也不会先人一步看出了这世道的不同。他从基层摸爬滚打走到现在这一步,见过的人何止数百位,见过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又何止数十,这让他在江湖之中求生存,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模式。
越强大的人,越狭隘;越聪明的人,越多疑,这基本已经成为了一种共性。正因为如此,所以苏获当发现陈到时,方才上了心。在不断反复观察试探之后,最终决定在这个拥有着强大力量和心性,却还未成气候的年轻人身上搏一把。
然而刘德景的出现,却让他顿时产生了一丝焦虑感,一丝以往与强者相伴时所培养出的惯性的焦虑感。因此苏获方才不断地观察着刘德景,期望能够看出这男子的底细。否则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不知道触到了什么眉头,招来大麻烦。毕竟,刘德景甫一见面时给他留下的巨大阴影,早已经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中。
只是他压根没想到,即便他再小心,自认为掩盖得已经够深了,刘德景却也依旧看出了他的心思,这让他无比惊恐。伴君如伴虎,这句至理名言,又岂是只在朝堂之中才会应验?只不过,在他方才升起这种想法的时候,刘德景刚才那番话,方才让他颇为意外。
他一脸惊疑地看着刘德景,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轻声说道:“你,你不生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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