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清风宜人,就该是出行的好日子。田埂边的林间小道上,一片宁静。偶尔能够听到零星的马蹄声,闪过一道影子,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举目所及,除了偶有掠过的飞鸟,却是什么人也再看不到。
这样的画面对于这片土地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了。尽管最近赤兔会的召开似乎聚集起了一些人气,但说到底,此刻的忻州之境,依旧是一片萧条。男人,年纪合适的,大多都逮了去从军;女人,年纪合适的,大多都躲了起来。
平日里闲得没事儿,都不会有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凑热闹。更何况是今天,赤兔大会的召开,将周围方圆数十里仅存的人都聚集了过去,使得这里更显荒凉。
吱嘎,噔噔,吱嘎,噔噔……
可这一天,就是有这么不信邪的人。一片平宁之中,不知何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听声音,似乎应该是某种车辆的木骨摩擦之声,而配着一声声的马蹄响,那东西是什么,不言自明。
循着声音看去,一辆普通马车出现在视野中。马车不大,也就是随处可见的那种款式,而且仅有一匹马拉着。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年轻男子衣衫褴褛,坐在车前招呼着马,不时还在咳嗽两声。
车子摇摇晃晃,显得很是轻浮,似乎车厢内的人数并不多。这马车走得很缓慢,可架不住在这荒郊野地里,依旧显得很是突兀。
笃笃笃……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传来,光是听着就能感受到一股急躁的情绪。
“前面的车,停下!”随着一名男子的叫喝之声响起,三四名身穿皮制甲胄男子从车后出现,一下蹿到车前,大喝道。
那矮小男子见状大吃了一惊,吓得咳嗽了一声,连忙哆嗦道:“咳咳,大,大爷,小人我只是普通人家,真,真没什么钱啊……!”
看到他这浑身筛糠的猥琐样,那皮甲男子吐了口口水,眉头一皱道:“去你娘的没钱!没眼力的蠢货,老子看起来像盗匪吗?!”
“是,是,是,大爷不像,绝对不像!您比盗匪威武多了!”矮小男子连忙附和道。
皮夹男子闻言眉头一皱,总觉得这话听着很不爽,但仔细想了想,似乎又没啥问题,只得冷哼了一声,叫道:“算了,老子忙得很,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我问你,你走这条道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矮小男子连忙答道。
“那你可看见了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吗?尤其是骑着马的,一男一女,或者两男两女!”
“咳咳,男女没看清,不过倒是看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矮小男子沉吟了片刻,回答道。
“是吗?快说说,他们在哪儿?”皮夹男子闻言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催促道。
矮小男子指了一下皮甲男子的方向,说道:“那边…………”
“在那边!追!”听到他这么一说,皮甲男子也没再问个清楚,而是一拽缰绳,几人随即飞奔了出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矮小男子摇了摇头,一脸嘲讽地说道:“形迹可疑的人,不就是你们自己咯。傻蛋,我倒是想看看你们打算追谁。”说着,他双手一摊,又坐回了座位上。
马车继续上路。
然而没多久,又是一群人堵了上来。他们身穿着大汉王朝制式的军装,一看便是官兵。不出意外地,他们也同样拦下了这辆马车,追问着同样的问题。矮小男子也是一如既往的应对,但显然,面对这些职业军人,他可没有之前那般戏耍对方的余裕。
官兵的训练自是不同于平民,尤其是在盘查这件事上,是有着标准的流程和应对规范的。他们尽管接受了矮小男子的结论,但并没有忽略掉他身后的车厢。
“车厢里是什么?为何车帘拉得如此紧?”一个看似将官的人询问道。
“咳咳,禀将军,是小人的父母,因为他们身体不适,受不得风,所以才拉得如此严实。”矮小男子急忙回答道。
“打开。”
“大,大人,里面的确是小人父母啊。”矮小男子有些焦急地乞求道。
“没听见本将的话吗?打开!”那将官眉头一皱,一脸不悦地喝道。
“大人,真的不能开啊!”矮小男子几乎都快哭出来了,已经变成了哀求的语气。
铛!
那将官猛地将手中军刀抽出了一半,厉喝道:“本将再问你一遍,开是不开?!公然违抗军令,当以叛逆罪论处,就地格杀!”
“别别别!军爷!我开,我开还不行吗?!”矮小男子见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连忙摇着手,一边走向车厢,一边无奈地嘟哝道,“爹,娘,我是真没办法了,军爷死活不信,就委屈你们了。”
说着,他轻轻掀开了车帘,一脸苦逼地转头看向那拔刀的将官,说道:“咳咳,车帘小人拉开了,请将军检查。”
“哼!”那将官冷哼了一声,插刀回鞘,翻身下马之后,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眼见车厢之中十分昏暗,只是隐隐能看到两个人影。
他皱了皱眉,走进了两步,探头朝里看去。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刺鼻的恶臭传了出来,顿时熏得他五脏六腑翻滚,脑子一阵发晕,双眼更是金星直冒。一阵浓郁的恶心感猛冲大脑,逼得他连忙跑到路边一通狂吐,差点没把昨天的晚饭都给吐了出来。
“呕~~这特么是什么味道!呕~~臭,臭死了!你们特么想杀了老子吗!?呕~~你家老不死的到底什么病?!”那将官一边流着泪吐着,一边恶狠狠地骂道。这臭味真是太过异常,就和腐烂了十几天的肉一样,让他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这…………禀将军,咳咳,我爹娘得的是……疫病。”矮小男子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那将官听得顿时脸一下煞白。此时他方才注意到,这矮小男子和他对话时,一直都在咳嗽。一个不好的念头陡然冒了出来,吓得他双腿一软,差点没摔在地上,连忙朝着队伍跑去。结果谁知道没跑几步,还真是脚下拌蒜,直接栽了一个狗吃屎。但他压根就没有任何停留,连滚带爬地快速逃开,哪儿还有一点儿军人的样子?
“喂~将,将军,还要检查吗?”矮小男子见状偷偷一乐,还不忘补了一句。
“你个瘟神!检尼玛,离老子远点!!”那一群人听那将官说了一番,顿时也纷纷惊恐地策马逃掉了。听到矮小男子的这句话,就跟吃了坨什么一样,心里那个苦啊,回声大骂道。骂声还没传过来,但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矮小男子此时轻蔑地笑了笑,走回道车厢前,轻声道:“头儿的办法果然厉害,都不用出招,便把那群家伙吓得屁滚尿流,笑死人了。”
“好了,你也别笑了,我们此刻还未脱险,一切仍需小心。”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车厢中传了出来,赫然便是刘德景。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德景哥?”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果然是蔡文姬。
“一切照旧。我们首要的目标是离开忻州地界,这个时候,必定有着多方势力在搜寻着我们。尤其是各条道路都有可能已经安排了卡哨,所以我们只能借助他们信息尚未通达的机会抢先闯关,否则就麻烦了。二子,你表现得很好,就这样继续前进吧。”刘德景吩咐道。
“得嘞。”矮小男子竟然是二子装扮的,若不是此刻刘德景点破,恐怕连任红昌、秦晋他们都未必认得出来。此刻得到了刘德景的指令,二子再度坐回了位置上,一扬鞭,继续向前赶路。
刘德景他们为何会在此?其实也很简单。当初听陈到说明情况之后,刘德景就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他首先是将所有人分作了三路,陈到与任红昌自不必说,陪着春晖春芽一起护送赤兔马离开,可以说是最安全的。
其次便是蔡邕等人。在队伍在汾源沼汇合之后,除了二子以外的其他人便编入了蔡邕的队伍,以那四名押解军士为幌子,其余人均乔扮成同行的军士,这样虚实搭配之下,倒也比较稳妥。尽管蔡邕和木耳村众人都有些情绪,但他们也分得清轻重,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至于刘德景,自然就是带着蔡文姬以及二子组成了第三路,扮演着诱饵的角色,从最危险的一条线路出发,给其余两路人打掩护。
这样安排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单纯为了全体都能安全离开。刘德景、陈到、任红昌、蔡文姬,经过了这次的事情,形象早已是深入人心。他们四个曾经出现在赤兔大会会场的人,要想瞒混过关,谈何容易?相反,不管是木耳村的护卫们,还是苏获与蔡邕,都没什么人注意。加上又有朝廷的钦令做保,自然不会受到多大的威胁。
唯一在意的便是如此一来,蔡邕的身份便会暴露,但相比起眼下的困境来说,那个问题暂时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有苏获在一旁,想来保命是没什么问题的。
因此,最为困难的任务,便是他与蔡文姬这里,也自然只能他亲自坐阵。
看着车外的景色快速向后掠去,蔡文姬的眉头一直有些微蹙,显然是在在意着什么。她此时早已换上了一套平民的衣服,少了许多士族的傲气,倒是多了许多民间的烟火气。只不过那张没有什么瑕疵的面孔,却是依旧冰冷,容不得人半点亲近。
“怎么了?想什么呢?”刘德景看着她,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如此安排?”蔡文姬轻声地回答道。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安全离开咯。”
“那为何你要自己承担诱饵的责任呢?”蔡文姬转过头来看着他,“这种事不是一向都是由下属去完成的吗?怎么会轮到领袖来承担风险呢?”
“那你说应该谁来做?”刘德景笑着反问了一句。
蔡文姬愣了愣,摇头轻叹了一句:“我不知道。”
“这就是了。我们虽有名义上的地位,但大家与其说是上下级关系,不如说更与朋友一般。若是无计可施倒也罢了,但哪怕有一丝希望,我都得搏上一搏。他们是因为我才以身犯险,我自然有义务送他们安全离开。当然,从结论来说,这是最为可行的上策。除了我以外,其他人恐怕接下这任务,都免不了一死。”
“那你又为什么要让我与你同行呢?换瑄儿妹妹陪着不是更好吗?我不会武功,若发生些什么事,完全就是累赘。”蔡文姬幽幽地说道,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则似乎有着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那不一样,你在我身边,我才放心。”刘德景果断地摇了摇头,立刻回答道。
蔡文姬抬起头来,嘴唇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此时,二子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头儿,前面有个哨卡,怎么办?”
刘德景的表情一下严肃了起来,轻声道:“一切照旧,做好强行闯关的准备就是了。”
“明白。”二子很快回答道。
说完,两人再度把车帘拉上,又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站住!什么人?”
二子架着车,不紧不慢地来到哨卡前,便被军士大喝一声,给拦住了。同时便有五六名士兵走了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又是一名将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二子和马车一番,厉喝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那将官语气严厉,二子闻言一惊,连忙滚下车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惊恐道:“咳咳,禀将军,小,小人没有名字,爹娘只给小人取了个小名叫二子。我们是太原郡丘平村人,咳咳,此番北上乃是因为父母害病,久治不愈,听闻玄武山大仙有治病的神通,方才长途跋涉而来,请将军明鉴。”
二子每说一节话,就会不经意地咳嗽两声。原本这样的加戏很容易出现问题,但是二子却是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听了他的话,这将官眉头一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他很快便将心中的疑惑抛离了脑后,一脸严肃地说道:“看你这模样,到也有几份孝心。不过规矩就是规矩,本将奉命在此设卡追拿要犯,凡过关者必须检查,虽然有些不敬,还是拉开车帘吧。”
“这……将军,必须要这样吗?”二子一脸无辜地看着那将官,乞求道。
“必须如此。军令如山,不可违。”那将官坚决地摇了摇头道。
二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的转身朝车厢走去。正当他打算拉开车帘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叫:“啊!是你?!是你小子!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二子转头看去,顿时心头一乐,原来说话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熏得要死不活,最后仓皇而逃的那名将官。二子眼睛一眨,故作可怜地看着那将官,说道:“原来将军也在这里啊?那正好,这位将军要小人开帘检查,将军也请一并做个见证吧。”
“见你娘的鬼!”那将官显然还没从之前的恐惧中解脱出来,一把拉过守卡的将官耳语了几句。守卡将官闻言顿时惊恐地看着他,似乎又再度确认了一遍。在前者拼命的点头确认之后,守卡将官连忙指挥着军士将路障移开,放他们一行人通过。
二子驾车通过关卡的时候,还不忘转头朝着那名将官一笑,故意说道:“谢谢这位将军了,有空小人一定携父母前来感谢您。”
那将官一听脸都绿了,一边捂着脸退后,一边口无遮拦地骂道:“滚!快滚!鬼才要你特么带鬼來谢我!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虽然他骂得的确歹毒,但二子却是丝毫不恼,笑着点了点头,便架着马车扬长而去。只听到那将官骂骂咧咧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显然是被气得不清。
直到离开了军营,三人方才松了一口气。二子笑着说道:“头儿,你之前到底是用了什么,看把那小子吓得,跟撞了鬼一样。”
“他当然会怕,不过却不是因为我用了什么。”刘德景在车中笑着回答了一句,语气却又逐渐有些感伤道,“因为如果我们不是装腔作势,那我们的存在,恐怕真的就和鬼差不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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