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永泰帝记挂着的黛玉, 今日归来得异常地早。
主要原因是今日黛玉去拜访的那位户部尚书家里,没有适龄的可以被拉郎配的姑娘,直接省去了再被留一轮晚饭,拜见一下官员夫人的流程和工夫, 这才完事儿得极其干脆利落。
黛玉简直爱死了这种不废话不多事儿的人家 (*≧▽≦)
需要说明的事, 在经历过了一个月的花式被相亲、并且以各种姿势“偶遇”了各种画风的从十岁到十三岁的妹子们, 见到了妹子们用来勾搭他丢在各种亭台楼阁之中的玉佩香囊金钗手帕,现在的黛玉整个人对着同龄姑娘都是……
别过来!
离我远点!
对对对三尺远!
我不捡你的手帕,不动你的香囊, 也不想帮你把你掉落的金钗给你插回你的髻去,求求你也最好不要想和我有个什么肌肤之亲, 更不要问个什么最近读到了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个什么意思谢谢!
真的, 黛玉跟着师父从九重天浪到了九幽地, 自以为算是见多识广, 黛玉从来没有想到, 自己出师之后, 第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竟然是京城林如海故交家的姑娘们打开的→_→
#一点都不想开这扇门好么!#
#听说历史上还有个美男子被姑娘们活活给看死的!我有浓浓的求生欲我还想好好活着!#
黛玉:……我还是更宁愿去面对那个教我东西从来不说第二遍, 懂就懂, 不懂算, 问第二遍就打手心的道系师父_(:3」∠)_
不过能让黛玉稍微有些安慰的事情,是他终于排除万难地, 把林如海列出的“京城需要你亲自拜访人物清单”上的人, 基本上算是见完了!
地狱模式结束!
去他个小饼干的走亲访友和被逼相亲!
这会儿, 从户部尚书家里出来,感觉身体被掏空的黛玉,身心俱疲地从梨香院对街的小门悄没声儿地进了荣国府,在已经收拾出来的书房榻上躺着,手上还拿着一卷书,看了两页之后便觉困倦,想着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现在就做,便放纵自己愉快地睡了下去,想着差不多了大概就能去贾母那儿陪外祖母吃顿晚饭,然后回来开始抄礼记→_→
老皇帝虽然后来和颜悦色,可从来没有直接允诺他可以不抄,这要是想起来了然后自己什么都交不出来,谁知道这货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然后一迷迷瞪瞪地有了些知觉,迷糊着问本来应该在榻边伺候着的雪雁要茶的时候,好半天茶水都没能到嘴里,黛玉颇有些不满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想稍微数落雪雁两句,看到的却是背对着自己正在倒茶的一个既陌生的背影。
然后细细辨认了一下——
宝玉!
(╯‵□′)╯︵┻━┻
我的个天呐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进我房间来了雪雁你是死人呐你到哪去了!!!
小祖宗诶你就没带着个丫鬟什么的过来?你丫鬟就没拦着你进男人的书房?
不过想了想,黛玉也知道带了丫鬟,人家也不会拦。
——就这小祖宗,就从那天宝玉在亲戚面前极其失礼地摔了玉之后,整个屋子里所有人都能急急忙忙去看那块玉加上宝玉到底出什么幺蛾子没有,这件事从头到尾竟没有一个人能想起来自己是个客人看到这个骚操作可能会被吓到,同样是需要安慰……可见荣国府的人这是真缺心眼儿,是真的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宝贝疙瘩,宝贝疙瘩自己更是娇纵太过。
这么一来,不过是进一个少年人的书房而已,便是卧房……怕只要这宝贝疙瘩想进,荣府的丫鬟们也会觉得进的好进的妙要不姑娘我帮你引开林家哥儿的人?
黛玉心有点梗,暗暗告诉自己这防卫是要加强啊。
不过那是后话,现在黛玉赶紧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浑身上下,确定衣冠齐整应该是没有被看到什么关键部位,这才无奈开口:“宝姐姐把茶放下吧,此事让雪雁来就好,雪雁趁着我睡着又去哪玩儿了,来了客也不好好招呼,我回头说说她。”
宝玉倒了茶却现已经是不能入口的冷茶,正在纠结要不要递给黛玉的时候,听黛玉这么一说,一个回头,看着脸色颇为憔悴的黛玉弟弟,眼眶竟是一红,眼泪直接滑下了那精致娇美的脸庞。
黛玉当时便愣住了。
“不是……”黛玉赶紧从榻上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式起身,也顾不得喉咙干了,只急急道,“宝姐姐这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关键是这书房里就你和我然后你哭了……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宝玉吸溜了一下鼻子,委屈巴巴地拿帕子擦了自己那不自觉下来了的泪水,郁郁道:“见弟弟形容清秀,风华无双,本以为是个神仙中人,却不曾想弟弟竟是这等俗物,整日忙的不是迎来送往便是读书上进,竟是那等追名逐利的须眉蠢物……”一边说着,宝玉的眼眶便愈加红了,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着,哽咽道,“我为弟弟一大哭。”
黛玉:……喵?
实不相瞒我确实是个神仙中人,毕竟我跟了那么一个基本上能用战斗力让绝大多数神仙跪地叫爸爸的师父。之所以我没去九重天而是来了这地界儿混还是因为我师父说我和凡尘俗世还有那么一段因缘这会儿去了九重天反而因果未了对将来不利,你要是怀疑我是不是个神仙中人那要不……
我给您搓个火球您鉴定一下?
呵呵。
讲真的,黛玉看着宝玉这个样子,饶是平时也算是个口舌伶俐之人,这会儿都有一种“本座不想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之感。
可真的,在凡尘俗世就得讲究凡尘俗世的规矩,对皇帝下跪是一桩,不能让宝玉真在自己书房里面哭唧唧好半天让围观群众以为他这么一个男孩子欺负了人家姑娘,最后被赖着非娶不可,便又是一桩。
黛玉揉了揉头,也顾不上这会儿嗓子还干着了,只是幽幽道:“须眉,浊物?”
要是熟悉黛玉的人,这时候肯定能看出黛玉是动了真怒了,再怎么着也该稍微夹着尾巴做会儿人。
可宝玉今天好不容易在梨香院见到了黛玉,也因为被袭人那么一说,多多少少也知道这位漂亮至极的小弟弟这些天的忙碌实际是那些他从来就看不上眼的迎来送往,仕途经济的事情,这会儿便存了如同佛家所说的那“醍醐灌顶”一样的,想把黛玉说明白,让黛玉和她一起享受这荣国府给他们提供的精致生活。
也正是带了这个目的,这会儿宝玉甚至看着黛玉这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还觉得黛玉是被她说动了,今后便能安安生生在府中和她成天在一起,最好再同起同卧同息同止……于是宝玉只道:“弟弟是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本就不应该忙于这些事情。”
“哦?”黛玉一挑眉,“那我该做什么?”
宝玉自然理所当然地道:“女儿家是再尊贵再清净不过的人物,弟弟这等气度风华,比女儿家又胜几分,为何不索性在府中与姐妹们一处为伴厮守,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岂不比与外面那些个蠢物论仕途经济迎来送往来得有趣多了?”
黛玉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从小被娇宠长大,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表姐,暗暗叹息多好的姑娘却愣是被荣国府养废了——
照理说,别人家那待字闺中的姑娘,到了宝玉这个年纪,怎么着也得开始学着如何管家,如何主持中馈,如何收拾下人,甚至如何面对一嫁过去就有庶长子,婆婆刁难,姨娘势大,小姑难缠等等事宜,是断断不会和宝玉一样,娇憨到把斗草簪花,拆字猜枚当正事儿的。
可.荣国府从贾母往下,对宝玉的一致定位是将来一定会有大的前途的姑娘,以荣国府的势宝玉基本上做不了皇后了这个自知之明他们还有,可至少也能是个妃——妃再贵那也是个以色侍人的妾,而既然都已经是妾了,可不就只教宝玉怎么玩儿,怎么让男人溺死在温柔乡里,而不学那些正经当家主母应该会的东西了么。
黛玉无奈揉着眉心:“有趣是有趣,可表姐有没有想过,你成日弹琴下棋,作画吟诗,可那琴棋书画,笔墨纸砚,都是从哪来的?天上掉下的?”
再娇憨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林妹妹,宝玉只道:“用银子一买不就是了么。”
“银子哪来的呢?”
宝玉懵。
这毕竟是个连银子多重都不认识,反正都交给袭人管着他缺了就问袭人,袭人给不出来就去给老祖宗撒娇要这要那的人。
黛玉凉凉看着宝玉,只慢吞吞开口:“一般勋贵世家,到现在天子赏赐已是少数,俸禄虽有却也有限,其收入来源,绝大部分是其庇护的商户给的干股,自己开的铺子的进益,庄子上来的收成,再就是下头官员给的冰敬碳敬……”
宝玉听的头疼,平生又是最不爱听这些的人,忙忙阻止道:“表弟又怎的和我说起这些俗之又俗的经济事务了?没的污了人耳朵!”
“没别的意思,我是说。”黛玉漠然道,“宝姐姐既觉得这些事情俗之又俗,那为何却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享有着这些脏东西给宝姐姐带来的锦衣玉食的生活?”
宝玉:……
大概也是因为感觉到了冥冥之中这位表姐和自己的牵绊,黛玉到底是愿意多和她说两句,便又道:“我也曾觉得这些事俗之又俗,提也不肯提生怕脏了嘴。随后我师父便直接把我丢到了一户农家,做了一整日农活,手上脚上长了水泡无数,第二天站起来浑身上下都疼得难受,哭着求师父不要再让我下地。”
宝玉是没这种魔鬼经历的人,看看面前清雅无双的黛玉,想着那手上脚上都是水泡的惨状,一时都愣住了,只干干问道:“然后呢?”
“自然是咬牙继续干,忙完了一个农忙方算过关。”黛玉凉凉看了一眼宝玉,接着道,“然后我师父告诉我,辛苦如此,一年之中大半收成却要交给庄头,再接着才是变成你我口中食身上衣,而农夫自己却连果腹都难,挣扎求生,一旦大旱大涝,一旦官员贪墨太过,他们都会是最先死的人。”
宝玉:“……所以才说经济仕途可恨!”
黛玉冷笑道:“表姐又错了。”
“啊?”
“师父告诉我,真正利国利民,定国安邦的经济学问……”黛玉觑着宝玉,寒声道,“是能让那些辛苦劳作的农夫留下更多的粮食能果腹,能让他们在大灾大荒年间不会尸横遍野,能让北边铁蹄不至入侵中华,能让闺中女儿如宝姐姐你能成天爱着你的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不至于国破家亡之后被当做礼物送到邻邦,整日以泪洗面抑郁而终。”
宝玉紧紧地咬着嘴唇,红着眼睛看着黛玉。
黛玉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宝玉,只是用着那冷漠至极的语调说了:“师父问我,这样的学问,我是愿意学,还是不愿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