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确实不愿在妻族来的人面前失礼, 哪怕对方来的不是主子,彼时他也已经因为应酬一天而乏得不行,却还是支撑着在书房见了那几位。
于是,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 随后便说明了,他们此来, 一呢, 是家中老太太挂记,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 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 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 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 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不如, 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一二三什么的, 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 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 他们已经拜祭完了, 也便罢了。
至于家里面的事情要不要他们帮帮忙什么的那就不必了,林家不缺这几个仆人婆子。
至于要不要把小公子送到京城去和贾家的哥儿们一块儿去读书这个问题
林如海,有点心动。
他自己深得天子信重,如今做了淮扬地界儿上的巡盐御史,仕途一帆风顺,端的是公事繁忙,确实不怎么有闲暇去教育儿子。
家中虽聘了往年的进士贾雨村为小公子的老师,但是林如海沉浮宦海多年,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志向实不在教导学生?是以林如海也清楚,早早晚晚的,只要京城有点起复旧员的意思,贾雨村必然请辞去谋前程,到那时,黛玉的老师人选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国公府老太太此请,可不就是瞌睡遇上热枕头了么。
然而虽说有了这份把儿子丢给老太太养的心思,林如海还是多多少少存了点和儿子说一声的想法,先打了几个贾府的仆人去休息,自己直接起身去了贾敏灵前,打算和正在守灵的黛玉聊一聊。
————
灵堂那边
讲真的,黛玉的现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平日的黛玉聪明过人,应对林如海在功课上的考校,也往往是自信满满,在被亲爹夸奖了之后还会露出又甜又萌的笑来,轻轻软软地叫他爹爹然后问他要好吃哒好玩哒,在官老爷官太太们聚会的时候,往往也都精致乖巧得不行,妥妥是一众江南官员们的少男心收割机。
可是现在因着天也晚了,法事也告一段落,清清静静的灵堂里,黛玉穿着小小的丧服,挺直脊背跪在自己母亲灵前
不夸张的讲,光看背影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林如海在灵堂前咬咬牙,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心疼得到要搅和到了一块儿心,抬步靠近灵堂,才要劝儿子守灵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也得照顾着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去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候,听到了一页账本翻过的声音。
林如海立时便顿住了脚步,想等等看灵堂里到底在干嘛。
然后,便听到了自家儿子那奶声奶气,却带着点点破而后立的,坚强和清醒的语调:香烛纸钱又算错了,林叔,你是把钱十倍吐出来,还是让了位置让别人做?
话音才落,林如海便看到跪在贾敏灵前的黛玉微微偏头,明明眼睛红肿得都不能见人了,却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出些许威严出来。
而被黛玉凝视的就跪在边上的林府管家,直接一个头磕到了底,声音却无半点诚意:小主子饶了我这一回,今后小的必然
然话未说完,他家宝贝儿子就已经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低着头似乎是接着看账本,看上去虽然孱弱,说的话却带着让人不可违拗的威慑:林叔且住,我饶了你三回了。
林叔:
三三回?
黛玉凉凉开口:母亲还在世时,因着身子骨愈加虚弱,便把家事移交于我,彼时,母亲的汤药钱林叔便已经是算错一回;母亲离世之后,厨房采买,又是算错一回;前儿个林叔起晚了我也未曾怪罪,这又算一回;所谓事不过三,这第四次又行差踏错,林叔真是把林府当自己家了,随便犯错反正无妨?
跪在地上的林府管家林安听着这一回一回的数落,心里已经是越来越虚,才要用老资格去压这位小主子,便听黛玉又道:
林叔是家生子,是父亲当年的伴读,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素来敬重着您,不过贪了点钱财,论理,一则水至清则无鱼,二则我林家也不缺这点财物,放过了也就罢了。可先前我也说过,母亲丧礼期间我容不得任何人出错,也容不得林家在宾客面前丢脸,如今林叔是想着,父亲事忙而我年幼,便能糊弄过去就糊弄了?
黛玉到底病弱,已经治丧多日现在看起来也颇为憔悴,说的话也是慢吞吞的,却是一字一句都诛心无比,这会儿慢慢把手中的账本一合,轻轻巧巧啪的一声,便已经是让林叔心中狂跳。
当然了,管家林叔心中狂跳,在外面偷听的林如海呢,心情就复杂了。
——林如海其实清楚,自从妻子病倒,家里的事情已经是渐渐从夫人那儿,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到底林家人口已经简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平日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夫人只要一病,家中便再无一个能主持中馈的人,既如此,儿子虽小却也算半个顶梁柱,该立起来的时候那必须得立起来。
也亏得是黛玉早慧,家中既然已经实在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他也知道母亲养病辛苦,努力管着家中琐事到底也没出多大毛病,也让林如海一度很是老怀安慰。
不过老怀安慰是妻子还在世时的心情了,到如今,妻子溘然长逝,逼得儿子非得亲自操持自己母亲的丧事,又因着他是唯一的儿子是以需得在灵前尽孝,两相作用,黛玉那小小的人儿也唯有在母亲灵前处理家事作下人想一想,看一看,那份老怀安慰直接毫无障碍的,变成了浓浓的心疼。
这么一心疼,一个眼刀便丢给了还敢在治丧期间搞事情的自己幼时伴读,直接便唤人把自己幼时的伴读林安给拖了下去杖责,自己轻轻揉了揉小正太的脑袋,随后执起黛玉的手想拉他起身离开灵堂,好歹歇会儿,一边拉一把轻声道:
玉儿记着,你是主子,他年份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不必忍他的,既然他做错事情了,你罚就是,哪用得着说那么多。
黛玉轻轻点头,答了一声是,察觉到了林如海想带他离开灵堂之后,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父亲,却没有起来,只道:但是爹,今晚是娘亲头七,玉儿想彻夜守在这里
讲真的,这段日子林如海都快成了个泡在泪缸子的人了,一听幼子这么懂事的一句话,又是忍不住悲上心来。
事到如今,他再次弯下腰去,又知道自己儿子早慧,便直言开口:玉儿,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照顾自己,这才能不让你娘担心。
黛玉却极小声地说了:之前儿身体虚,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可今夜嬷嬷说,头七的时候娘亲会回来
林如海在心底里先把黛玉那个多嘴的乳娘鞭尸了八百遍。
随后强行柔声道:玉儿乖,你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玉儿为了守灵彻夜不睡,也是会心疼坏的。玉儿若是乖乖的你娘亲走说到这,林如海还强行忍了忍鼻头的酸意,这才轻声道,也能走的安心些。你若是不放心,今夜为父守在这里便是了。
真的吗?
林如海诚恳地点头。
黛玉再是个有主意的小孩子,被亲爹这么一说,也到底是放弃了最开始的坚持,只乖乖起身,听林如海吩咐了分派在此守灵的下人之后,便跟着自家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离了灵堂,去卧室好好歇一歇。
然后在卧室一听到父亲想在丧事之后,把自己送到京城和外祖母家的表兄弟一块念书,当场就给林如海跪下了。
还说的无比之直接:儿不要去。
而那些个仆人婆子在祭过了自家姑太太之后,便再来拜见了林如海。
林如海确实不愿在妻族来的人面前失礼,哪怕对方来的不是主子,彼时他也已经因为应酬一天而乏得不行,却还是支撑着在书房见了那几位。
于是,荣国府的来人便也给姑老爷磕了头,随后便说明了,他们此来,一呢,是家中老太太挂记,派他们来拜祭一下姑太太;二呢,是林家的人口确实是有些尴尬,姑太太这么一个撒手人寰,林家这边没个主事的人,少不得有些乱七八糟,他们来了也是来搭把手的意思;至于三,还是因为考虑到如今哥儿还小,姑太太就已经走了,姑老爷又是公事繁忙,家里老太太也是心疼哥儿没个人教养,不如,便把哥儿送到京中去,与家里面的兄弟们一块儿念书?
一二三什么的,条分缕析说的倒是很清楚,直接导致了林如海对远在京城的妻族再多了三分好感和敬重。
至于这三点来意
拜祭姑太太确实是应有之义,他们已经拜祭完了,也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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