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淑宁长公主赵晨坐在马车之中,春天的夜风还有点凉意,一丝一丝地透过竹帘吹进来,叫人精神一振。
她的脸如雕琢的玉像,亦如夜风般清冷。
她是从宫里去的太师府。
想到那孩子战战兢兢的模样,赵晨好阵心塞。
这都什么事啊……可那也是她所能选择的唯一的办法了……
阿昰怎么就这么任性!
赵晨紧紧地抿住嘴。
她早就料到权愈对赵昺还不死心,不过她一点都不担心。
赵昺虽然年纪小,实际上聪明通透;否则不会如此配合地做一个富贵王爷。
至于他再长大一点会不会有其他心思,赵晨不认为他想就能做得到。
那个曾经也离赵昺很近的天子之位,时间过去越久,就离他越远了。
名不正、言不顺,也没有机会培植自己的势力;就算赵昺利令智昏、甘心被利用,也难成其事。
所以赵晨一点都不担心赵昺,她怕的是传说中已经由金入宋的前太子赵显。
他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在北地能保全自己,定是历练出了过人的本事。
这样一个人若是刻同旧日重臣取得联系,那些老头子和他们的人脉,未必不卖他一个好。
要是此刻朝内乱了……无疑是把刀柄送到赵显手上,任他砍杀。
车轮辘辘声声入耳,淑宁长公主思来想去,吩咐左右道:“去‘数峰青’。”
赵晨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公主,出宫对她来说极为寻常;因此府里特备了不那么显眼的马车。
平常人打死都不会想到,看上去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马车里,坐的却是大宋最尊贵的长公主。
她透过马车的竹帘往外面看去。
大宋没有宵禁,夜半时分的盛京街道,偶尔还能见到晚归的路人。
一股烤肉香味扑鼻而至,马车里的淑宁长公主忽道:“停车。”
街的转角烟雾缭绕,正是那著名的王麻子烧烤摊。
赵晨的马车隐在黑暗中,一只素手轻揭竹帘。
远远地,她看着王麻子熟练地翻动烧烤架上的肉食。
她就吃过两次“天山童子鸡”,那真是人间美味。
不过回到大宋后,她就没再吃过了,不是吃不到,再是不敢再吃。因为一想到这个,也就想起了南渡时的难堪,还有他……
她突然想到传说中同楚门老祖宗楚乐一交情很深的姑婆,那位以“百合”为号的前代公主——据说她死遁私奔了。
不晓得那位百合公主的江湖生活最终过得如何,应该是很好的吧,至少比宫里的勾心斗角好。
赵晨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不会有那样的运气,即使她想走,她心里暗暗想过的那个人,也不可能同她走。
王麻子烤好几串羊肉一只鸡,吆喝着送去给客人。
赵晨放下竹帘,说:“走。”
马车再度动起来,车里的人哑着嗓子补充道:“回府。”
不去“数峰青”了?
车夫只是微不可见地一滞,然后调转车头。
赵晨想:他还没有回来,那就……再等等吧,再等等,或许有转机呢。
马车远去,街道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玄衣男人,身如直竹、眉头深锁,背上背着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刀。
这注定是一个不太安宁的夜。
权愈送走淑宁长公主后,立即召集幕僚,定下随后几步棋。
一是将龙湖镖局的暗花价钱加码,同时,暗示那暗花与皇宫有关。如此一来,自然便会让更多人眼红,这消息也就散布得更广。
二是让府里的制印高手连夜仿制天子印玺。到时候往龙湖镖局所保的镖物往里一混……
当丢失的天子印玺在镖物出现,由那些江湖人往外一宣扬,其他不论,赵昰“糊涂顽童皇帝”的标签是撕不掉了。
而赵昰不是个称职的皇帝的种子一旦种下,难说几时就能派上用场。
想起来,都是龙湖镖局的人多事,要不然赵晨姐弟没这么轻易地从北地逃回来。
既然要沾上皇室,那就要承担后果。
盛京十大镖局?呵呵,龙湖镖局也该让出一个位置了。
当然,这事还会扯上庆王那个老狐狸,谁让赵昰丢印玺前去了庆王府呢?说不定,偷印玺的人正是庆王府某人!
对了,说不定这真是个链——可不管是不是真的,权愈都会把它坐实了!
权太师对自己这一箭三雕之计相当满意。
散了众幕僚后,权愈毫无睡意,泡上一壶新茶,品味起文人雅好。
“嗒。”窗口的帘布无风自摇。
权愈虽非习武之人,感觉却极为灵敏,立即站起身来。
一抹红色的衣角在帘后忽隐忽现,权愈拱手为礼:“大师。”
面容清贵的红衣和尚并没有走出帘后的意思:“我要你找的人,找到没有?”
权愈后背一紧:“暂无眉目。”
许是要弥补办事不力的失误,权太师紧上一句:“小皇帝丢了天子印玺。”
帘后许久不动。
权愈亦屏住了呼吸,只盯住帘下的那抹红色衣角。
“三日后小朝会,务必请你们的皇帝出声。”红衣和尚说罢,就没有再出声。
权愈一愣,心思一转间,窗口帘布无风自动,帘后的红色衣角已然不见。
权太师紧上一步,走到窗边,但见窗外月朗星稀,太师府里四周静谧,那红衣和尚便如他每次来去那般难寻踪迹。
权愈回身,喝了口茶,润一润有些干燥的嗓子,仔细地琢磨红衣和尚的话。
不会是他猜的那样……吧?
一想到那个可能,权愈忍不住咳嗽,茶水喷了一身。
然而,那位红衣和尚身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权愈本能地觉得必须要相信他。
天明后的大朝会,权愈立即上奏,提议在三日后的小朝会上讨论国祭大礼。
因着前晚红衣和尚的到来,权愈用眼角余光多看了高高坐在皇位上的赵昰几眼。
少年皇帝坐得歪歪的,依然是一幅坐不住、随时想走的模样。
但或许是有点先入为主,权愈觉得这少年皇帝与往日是不同的,可不同在哪,他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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