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在夜里,楚乐一的声音显得特别大声特别刺耳:
“大姐,你能不能别半夜三更在这里鬼哭狼嚎啊?楚爷我活了二十好几,从来没听过哪个人比你哭得更难听了!
“你再哭!再哭下去,天上地上十八层地狱的小鬼都要被你哭出来了,到时候看求不求楚爷我救你……”
白天天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贼子!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了?……为什么他要避开我!我……我难道真这有这么讨人厌?我……我……”
听她话中之意,必是受了什么打击;想她出身非凡,从未受过冷遇,落差之下,难怪梨花带雨。
“哇!”楚乐一鼓了鼓掌,“恭喜恭喜!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了,你今年不过十五六岁,要改还不算太迟,改了我包你嫁得一个好人家……”
白天天压根就没理会楚乐一在说什么,兀自嚎啕大哭,七八道泪痕在白嫩嫩的脸上横行,眼睛本来就只有弯弯一道,这时一哭,更是分不出眼白眼黑:
“你给我闭嘴!我爱怎么哭就怎么哭!关你这臭小子屁事!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啦……”
“谁说不关楚爷的事!死丫头片子,楚爷好心劝你安慰你,你就这么狗咬吕洞宾的?你不知道扰人清静是不道德的吗?”
“什么道德不道德!你这死贼子!哇……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啦……”
“真真死丫头片子!楚爷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白天天就着袖子抹抹眼泪,哭道:“对!我是不要活了……”
楚乐一再没二话,抬腿往白天天屁股上就是一脚。
“哗啦啦!”
水花四溅中伴随着白天天的惨叫:“救命啊!救命啊!”月光下,只见一个小脑袋在水里时起时浮,煞是好看。
白天天挣扎半天,终于爬到岸边,也顾不上喘气,张口就骂:“你好狠!推女人下水!你是不是男人啊?!”
楚乐一双手环胸,笑吟吟地道:
“还说我不是男人,你才不是女人吧!你不是想死吗?楚爷我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送你一程。看,天底下哪还有比我楚乐一更男人的男人啊?”
妈呀,这可不得了!听了一会墙角的青二十七赶紧从暗处跑了出来,和楚乐一两人一起,七手八脚把白天天弄上岸。
堂堂的大宋百合公主狼狈不已地抓住青二十七的手,任她帮自己用干布擦拭。
当然,无缘无故把别人一脚踹下溪的必然结果就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何况楚乐一这一脚踹的是个女人,更何况这个女人不是别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大宋公主、骄傲女孩白天天。
楚乐一即使不用为她的人生负责,也得为她的愤怒和病情负责。
因此,当楚乐一发现白天天浑身发颤、连打喷嚏的时候,顿时暗暗叫苦:“惨了!谁不知道楚爷天不怕地不怕,一怕女人哭、二怕女人病。”
女人哭他可以用脚踹,可遇上女人病了,他总不成再踹一脚吧?
白天天银牙一咬,:“你这天山臭小子!我早晚把你扒了皮,火烤加料,做一道御制天山童子鸡,一口吃光光!!”
说到这里,喘得不行,却还不觉解气,顺手拔出青二十七头上的玉簪就向楚乐一刺去:“你去死吧!天山童子鸡!”
楚乐一想都不想就用手一挡:“谋杀亲夫啦……”
然后他就看见白天天瞪着眼软了下去。
青二十七忙扶住白天天,叫道:“你疯了?没见她站不住了!”
楚乐一黑着脸嘀咕:
“你没看见她要杀我吗?不就是想改嫁换人嘛!何至于置我于死地!她想换夫,我还想换妻呢,娶这么一个河东狮吼简直就是为民除害我为天下苍生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
嘴虽硬,手却狠狠地往白天天人中掐了下去。
白天天“啊”地一声幽幽转醒,张口欲骂。
楚乐一赶了个早:“这死女人,我是你官人,连我你都要杀,还有没王法,有没天理啊?”
白天天气得以钗代剑,伸手又刺:“我嫁你?!天山童子鸡……”
楚乐一忙叫道:“‘你嫁我天山童子鸡’?青二十七,你听,她承认嫁我了哦!你是人证,人证!!这个玉钗是物证!”
天山童子鸡?这个外号相当不错嘛!
不过百忙之中,青二十七也来不及笑楚乐一,忙着当和事佬:“好好好,你就少说两句,人家就算是真夫妻的,也没一言不合就吵架……”
“慢!她都把我刺死了,最多只是我前妻而已……”
白天天这回彻底晕了过去。
这事的直接后果是楚乐一不得不弥补他的过失:帮白天天找陆听寒。
“如果你不帮我找到他,那我就让四十个人,每十个人分一个城门,排一排在站临安四个城门那从早到晚地喊天山童子鸡楚乐一是个只会欺负女人的混帐东西!”
这事说来荒谬,但刁蛮公主的作风和权力,没有人怀疑她有什么不敢做,有什么不能做的.
楚乐一只好妥协。
青二十七没有太多的时间,只能与他们分手,先行去寻陆听寒。
而楚乐一则带白天天先去找大夫。
反正大家都知道,陆听寒一定会去建康的武林大会,到时在那里会合即可。
…………
开禧二年三月初五,当青二十七找到陆听寒时,发现他竟然和好好在一起。
每天傍晚,陆听寒都要抽空练剑半个时辰,哪怕再紧张,他也不会落下功课。
这个傍晚霞光万丈,每个人的身上都洒满金光,但当他出剑的时候,这满天的霞光也似乎暗淡,天地间便只遗了一团白影,和白影中夹杂的几点寒星。
陆听寒的剑叫“泠”,极短,极薄,中间却是镂空的,舞起之时,急风穿过空隙,会发出泠泠之声,犹如琴音。
“泠”也因此得名。
据说“泠”杀人之时,被杀之人几乎感觉不到痛,只会觉得像是被一片纸刮了一下,生命便在这轻轻一触间消逝。
不过,他的短笛已经少有人敌。
“泠”更多的时候被藏于袖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陆听寒舞至半酣,好好笑道:“陆公子,且喝一口好酒助兴。”
她将手中一壶酒向他掷去,陆听寒顺手一捞接住喝了一口,却又向青二十七藏身之处抛来:“是哪一位朋友?”
青二十七不敢怠慢,先以云袖柔劲将那酒壶来势一缓,方才敢用手去接。
“是你。”陆听寒微微一笑,忽将身子微晃,竟是换了一套路数。
青二十七仰头喝酒,但觉那酒中带着些许荷香,清洌无比,忍不住赞声:“好酒!”
陆听寒一边练剑,一边笑道:“这是暮成雪的私酿,不好的话,岂不砸了自己招牌?”
青二十七一笑,细细回味,果觉唇齿有香,弥久不散。
而陆听寒的身形渐渐大开大合,便如酒醉一般。
她心念一动,吟道: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如何?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随着这词,陆听寒亦神情为之一换,仿佛真是醉鬼一个。
舞至后半节,便似不是一人自舞,竟是模拟了一棵“松树”出来。
步型看似全乱,但中轴却始终不变,全按着八卦走。
到了末了,忽地和着青二十七的声音,大喝一声:“去!”陡然收势,干净利落。
飘飞的白衣静止,他微笑着向青二十七走来,那么温柔的神色,真是赏心悦目。
青二十七胡乱地想着,口中却问他道,练剑怎会不怕人看。
他笑笑:“剑招是死,对战是活。就如词牌是死,却要能填出不同风格的词来一样。你唱的那首歌……曲子不变,可套了不同的词,也有不同的感觉,不是么?”
他说的是与她的初遇。
青二十七点头:“不错,同是《西江月》,可以是松边醉倒般颠狂,也可如明月别枝般清新。你的剑法也是如斯,招式貌似固定,但节奏却因敌人不同而变化莫测。”
陆听寒笑:“和你说话,一点都不费劲。”
是吗?青二十七报之以微笑。
他与她谈笑风生,为什么眉间却有忧色?
他在想什么?他在此地有要事么?
他看起来很神秘。
他的神秘在开禧二年三月初五那天夜里得到了极致的发挥。
虽然已到春天,但天气依然很冷,地底下似乎有股寒气,冷不防地就从地缝里钻出来,让人无处躲藏。
在客栈睡到中夜,青二十七被一阵冷风惊醒:她觉得有人正在靠近自己。
多年来的特训让青二十七学会了几乎能随时随地睡去,也能随时随地醒来。
她翻了个身,假装睡着,全身肌肉却放松,等着来人的那一指点穴。
青十六教过她移宫换穴的秘技,她学的时日不长,但却足以对付好好的这一点。
好好有什么事要瞒着她、非得封她穴道呢?
之前青二十七曾问过好好,她为何会和陆听寒在一起。
好好说是暮成雪所遣:“陆公子有事请我们姑娘帮忙呢!”
她微笑着,一幅不想深谈的表情。
青二十七深知其意,但却忍不住问:“他也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
一句话出口,又觉得自己未免过于相信他,想要说两句回寰的话,好好却捂着嘴笑了:“谁说他不要人帮哪!前儿才被那位百合公主缠得头疼呢!”
她说着,瞧了青二十七一眼。
不知为甚,这一眼,让青二十七心中一动。
“他欺负白天天了?哈哈。我只晓得公主后来蛮受伤的……”
“可不是呢!陆公子是不喜欢和人罗嗦的,特别是,特别是,缠着他的女人,从来也没给过好脸色。”好好笑着说,微微叹了口气。
这时青二十七已知晓,陆听寒早年和史、杨两位同为太子伺读,正是那时与公主有过交集。
谁知公主居然小小年纪便将他记得这样的牢,竟在多年重逢之后,一意地随他而来。
陆听寒自在宫中,便从未对白天天有过一丝奉承,此刻脱离宦海,更是板脸以对。
想那白天天平时得宠惯了,哪受得了这种冷落?
她跑开了去,哭哭啼啼时莫名地受了楚乐一那一脚,回头想想还是不甘心,再要寻陆听寒却没这么容易了。
好好道:“陆公子也恁狠心,那个公主虽有些个小脾气,可现今这世道,像她这么一条筋儿喜欢一个人的女孩儿也难找撒。”
依然是微微地笑,似有一些惆怅。青二十七似乎从她的话里听出点什么,但又不愿多想。
…………
待好好慢慢退出房门,青二十七急起身,悄悄跟着。
原以为她要去找陆听寒,哪知她走到中庭,轻轻一跃,飞身上了客栈顶楼。
这是一间野店,方圆数里渺无人烟,此时已近子夜,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冷清清的似乎连虫子都睡着了,只青二十七和好好两个活物如幽灵般活动。
好好点燃一支烛火置于胸前,摇曳的烛光从下往上照见她的面容,竟是阴森森的说不出的诡异。她将那烛火上下左右有规则地移动着,似在召唤什么人。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青二十七听见远处有异物趋近的声响,乍听起像风声,但却分明又不是。
她刚想探头去看个究竟,冷不妨肩头被人轻轻一拍。
是陆听寒!
他神色严肃,示意她回房。
青二十七一怔,不知他什么意思。
“姑娘明日请回罢。”他露出很为难的表情,“我这厢有些重要的事,未必参与武林大会,你就如斯复命吧。”
被拒绝的青二十七一个头两个大。
不晓得她的汗青盟同门是否都会遇到类似的的问题,青二十七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自打出道以来就没遇到一件顺心的事:
先是莫明其妙地受伤,接下来是记录对象被杀留下一团谜,现在更好,干脆要把她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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