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县,黄圃巡检司城所在的沙洲。
一艘八桨快船飞一般驶入水寨。
“张总镇,大澳主。红旗水贼的船沿江下来了。”
张鹏飞:“梁标相这狗贼有多少人船?”
“船只二百余,人数看不清楚。”
汪汇之哈哈大笑,“管他多少人。现在刮的是南风,我军逆流顺风,敌军逆风顺流。敌军略有优势,可狗贼背主降虏,兵无斗志将无战心,恍若丧家之犬。梁贼只知逃窜,去找他们的鞑子爹,我们半路邀击,此战必胜。敢反抗的,我把他们全送进水里喂王八。”
张鹏飞:“大澳主熟悉水情地理,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打?”
汪汇之也不谦让,“老办法,你的蜈蚣船横流,我的小船依洲。四面出击,烧死他们。”
张鹏飞有四艘葡萄牙式的Galliot船,广东人习惯称之为蜈蚣船。这种半加列桨帆船双桅单甲板,船头有2门4磅加农炮,两舷各8门1磅佛朗机。在珠江上,Galliot船已是一等大舰。
战斗没有悬念。
出自辽海水师的张鹏飞部在江面结硬阵,战旗迎风飘荡,舢板配合大舰守得密不透风。
汪汇之的舢板从两岸河汊水道中冲出,除去桨帆战舰,明军还有上百门佛朗机,火力占压倒性优势。
汪汇之率10艘舢板围住梁标相的座船,先用霰弹子铳将甲板打成血胡同,再接舷跳帮。手持大刀的肉搏队冲进官厅,剁下梁标相的人头。
红旗海盗的战船一艘接一艘被焚毁,后队的人见势不妙,扔掉大船,驾舢板四散而逃。
汪汇之提着梁标相、刘龙胜、徐国隆三颗人头登上Galliot船香山号,鲜血在甲板上留了一地。
“张总镇,我们该怎么处置这3颗狗头?”
“挂在香山城头,我们用叛将的人头祭奠文丞相的在天之灵。”
受守序影响,海南明军近来愈发重视对南宋忠臣良将的宣传。
岳飞、文天祥这样的文武重臣自然是重点,如襄阳投降时数百位集体面向临安自杀的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司军官等基层官兵的事迹更是如铺天盖地般的宣传轰炸。这个国家不能只靠英雄来拯救,难以计数的基层官兵更是民族的脊梁。
……
南宁,忠贞营帅府。
刘国昌脱离后,忠贞营现有三大部,高一功、李来亨、党守素。
原本堵胤锡在镇峡关逃出曹志建的狼穴,也到了南宁府。忠贞营多北兵,南下广西水土不服,士卒、战马多有病死者。
永历调忠贞营出援肇庆,李过、高一功无力凑出能战之兵。堵胤锡给永历的上疏写着,无马无船,惟有一命。他带着几百亲兵上路,于行军途中病死。
堵胤锡之死,南明朝廷失去对忠贞营唯一的文官制约,出援之事只能不了了之。
不久后兴国公李过也病死在南宁。李过是忠贞营主帅,他死后高一功顺位接管忠贞营全军,李来亨则统领原李过本部。
病亡率高企与营养不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区区一座南宁府难以供养忠贞营数万人马。在郁林州、钦州等地,忠贞营与粤西部队曾发生几次小规模交火。
守序想要的只有人,保留北流江河谷是为确保自贺州南下的移民船团安全,他干脆主动将郁林州西面不临江的兴业县让给忠贞营。以此为条件,换取忠贞营对钦、廉和北流江河谷地区的克制。
忠贞营三大将齐聚帅府,讨论目前的军政局势下,本军该何去何从。
党守素道:“袁宗第等人遣使送来密信,约我军北上,他们在夔门扫榻相迎,为我们准备好了驻地。”
李来亨:“这是条出路,南宁野无所掠,我等数万人困守在此,士卒多有病死逃亡,这就是个死地。”
高一功冷哼一声,“南宁是死地,夔门就不是死地了吗。川东茫茫群山,又能养起多少兵?何况此去夔门数千里,鞑子占了湖广大路,我们只能走湘西和贵州的大山。山中土司态度甚是难测,营中数万男女,不知几人能平安走到夔门。不到最后时刻,北上夔门再也休提。”
高一功说的是实情,李来亨、党守素同声叹气,暂时只能静观其变。
党守素:“南宁地方太小,我们得想办法再夺一些地盘。陈邦傅约我等入朝结驾,杀金堡,夺李元胤之兵。”
高一功厌恶地道:“虽然我等以前是巨寇,却是磊落行志,怎么能做这样猪狗不如的事。”
党守素:“那该怎么办?”
高一功想了想,对李元胤道:“陈邦傅约我们做坏事,我们也不用对他客气。你明天带兵去浔州府,夺一夺他的兵仗钱粮,给他个警告。”
“是,高叔。”
党守素:“朝廷使者快到了,我们该怎么接待?”
堵胤锡病死,忠贞营需要直接与朝廷交往了。
高一功:“既为人臣,我当亲迎。”
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继承自成相当一部分遗产的同时,身上也背负了沉重的政治包袱。虽然向南明称臣,可在煤山逼死崇祯的恶名始终缠绕在忠贞营身边。
意识形态调头很艰难,向南明效忠让很多官兵难以适从,这带来严重的士气问题。忠贞营内部,包括李过在内依然使用顺军的职位封爵,实际上忠贞营长期面临旗号分裂的难题。
李过去世,忠贞营痛失主将,可他们的政治包袱却陡然一轻。
高一功是忠贞营投向南明的主导人,为人慨然有雅量,他决心改变李过时期与朝廷貌合神离的局面。
高一功向永历连续上奏,提出很多有益的建议。比如高一功建议朝廷收回财政权,以控制无法无天的军阀。忠贞营愿带头让出南宁府和左右江两道。
奏疏中,高一功说自己起草泽,受国恩,欲自效。朝廷却使其处于南宁内地,兵之所居,岂得无扰。外忘压境之虏,内残所恃之地,并非长久之计。
永历大为感动,派出使者征召他入朝。来使是宦官杨守明。
高一功郊迎十里,步导行礼,态度谦恭,对中使的礼节比南明正统官军还到位。
杨守明打开圣旨,命高一功、党守素带5000兵入卫,增援肇庆前线。
高一功顿首再拜接旨,“臣誓死报国。”
党守素惊了,“高公,我们无力出兵啊。”
出兵得有钱有粮有船,忠贞营一样都没有。去广西土司征马的人尚也未回来,忠贞营有强兵,但他们这会的战斗力十分虚弱。
高一功道:“我当亲去行在求取粮饷,你等留在南、浔间整顿兵马,等我号令。”
军阀都怕脱离部队,如果失去掌握的部队,军阀什么都不是。
对忠贞营来说,南明朝廷行在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高一功没有任何顾虑,他只带亲兵一百,乘船顺流航向行在梧州。
高一功不是军阀。他对南明也许不太看得起,但他对这个国家的忠诚不用怀疑。
从南宁顺流而下,船速很快。高一功比李元胤早两天到梧州。
让所有人大跌眼睛,高一功与李元胤见面后,虽未正式和解,却生出一点惺惺相惜之感。
高一功亲赴诏狱,金堡此时已经被马吉祥、夏国祥控制的锦衣卫打得不成人形。高一功愤懑地抱住金堡,“中外相望,惟君一人。你被杖刑打成这样,社稷还有什么搞头。”
永历召见李元胤,皇帝对大将说有人告你谋反。
李元胤冷笑着回答,“陛下谓臣谋反,可有奏疏、证据?”
永历哑口无言。
李元胤磕头再三,“援军逗留,臣旦夕与广州城俱碎。臣父战死,臣且继死。今朝廷诽谤臣谋反,臣誓以死报国家,臣死不足恤,只恐寒了天下忠诚将士之心。”
永历终不能答,劝慰而已。
高一功全程参与了这次召见,当即说到,“陛下处置金堡事出有因,可处置金堡的人还不如金堡。”
东西两大军头近似联手立时吓住朝廷的有心人,辅臣王化澄上书求去,严起恒接任首辅。
高一功退朝后愤愤地道,“朝廷不杀夏国祥等人,肯定坚持不到明年春天。”
有人劝高一功,武将不应干预中朝之事。
高一功强自克制,只是愈发瞧不起征召他来行在抗衡李元胤的阁老重臣们,私下多有讽刺之语。
李元胤心焦前线战事,很快离开梧州,再次率船队兵逼三水。这次明军将更多主力调往北线清远等地,沿着北江与鞑靼人全线开打,兵火连天。
高一功坐镇行在,一时成为永历朝廷的主心骨。朱天麟、李用楫两位较为正直的大臣对高一功的言行颇引以为然。
不过高一功与朝中多数大臣还是处不到一起,偏见根深蒂固,难以消解。高一功知事不可为,很沮丧。
四月,西营出滇。数月内,白文选、刘文秀、李定国、孙可望相继开抵贵阳,以泰山压顶之势整合贵州抗鞑力量。明军、顺军无人能抗,纷纷败亡。
孙可望指责朝廷的文书很快到达梧州。
庆国公陈邦傅胆大包天,他见高一功不能为己所用,使用空白赦书和私刻的秦王之宝大印,以朝廷的名义册封孙可望为秦王。孙可望大喜之下,在滇黔二省开印视事。
陈邦傅矫诏事发,朝廷和孙可望两方都目瞪口呆。
孙可望没想到永历朝廷荒唐到如此境地,永历则被矫诏中的加九锡,总理朝纲,节制天下文武兵马等语句吓傻了。加九锡剑履上殿赞拜不名那可是三国两晋南北朝禅让权臣的必备前奏。
双方对王爵一事争执不下。
高一功以长辈的语气写信给孙可望:“本朝素无异姓王,我破北京,逼崇祯自杀,蒙朝廷赦免,也只封公爵。可望你窃据一隅,封上公足矣,安敢向朝廷讨要王爵?今日不如与我同效力朝廷,洗去贼名。不要欺负朝廷孱弱,你我两家士马实力相当。”
……
琼州。
守序通过朝廷的眼线,旁观了朝廷这出秦王请封的大戏。李定国等人起先不愿向永历称臣,西营占据云南,完全可自立为王。孙可望一力请封,南明公爵侯爵遍地走,他需要王爵整合资源。
高一功极力反对给孙可望王爵,他可能判断错了形势。
西营转战中原期间,便与剿匪总兵,云南土司龙在田建立联系。在土司和明朝守土官配合下,孙可望接管云南已有3年多。
云南地处边陲,一省钱粮正赋近8万石。孙可望非常善于种田收税,他甚至为了收税,与缅甸东吁王朝小打了一仗。
云南是产马地,出滇的西营军兵精粮足,士饱马腾,实力绝非无后方流动作战,正处于虚弱阶段的忠贞营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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