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军队的事情,天子就又说起了明日将要举行的大朝议。
他问道:“明日大朝议,卿做好准备了吗?”
张越俯身拜道:“臣已经查阅和记住了兰台全部的有关档案和数据……”
“青州、扬州、徐州的大概情况,已经在心中有所估计了!”
事实上,张越不仅仅看了青州、扬州、徐州今年的上计报告。
他还翻阅了过去二十年保留的这三个州的档案和三州刺史的报告。
情况真的是触目惊心!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封建社会,小农经济下的汉室,居然出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过剩!
但资本主义过剩的是商品。
而青、徐、扬,过剩的是人口。
日益加剧的土地兼并,使得大量人口,沦为无地游民。
甚至,欲做奴隶都不可得!
因为,汉室为了限制蓄奴,强制规定,奴婢的人头税是自耕农的五倍!
在地方人口过剩的情况下,地主豪强们,当然不可能毫无节制的蓄奴,在买方市场,卖方当然有理由也有资格傲娇。
于是在某些地方,卖身为奴,甚至还需要关系!
这简直就是可笑!荒唐!但真实存在的事情!
仅仅是在青州,青州刺史隽不疑粗略估计,青州辖区八郡两国差不多一百县,人口几近八百万,有起码两百万没有土地,没有产业。
孟子说,有恒产者有恒心。
当人民没有工作,无法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时候。
他们会干什么?
后世的很多国家,都给出了完美的答案——犯罪!
所以,青州盗匪横行,官府根本管不了,也不能管。
扬州和徐州的情况,相对轻一些,这两个州部的人口规模和无地游民数量,比青州要少很多。
但总数差不多也接近了一百五十万了。
换而言之,现在的汉家东南,有一颗重磅炸弹。
只要一个火星子,就会爆炸!
三百多万没有土地,没有工作,连奴婢都做不成的贫民,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而且,这还只是地方报告的数据和刺史衙门的简单汇总的结果。
天知道地方上真实情况是怎样?
要知道,官僚们最擅长的就是粉饰太平和欺上瞒下。
现在,这三州问题,居然展到了连地方都无法在数据上掩饰的地步。
可想而知,情况到底有多么糟糕了!
张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掌握和了解到的情况对天子做了一个简单的阐述,援引了大量数据和报告,再将这些数据和报告分析出来的结果,告知天子。
这位陛下听着,脸色立刻就成了绛紫色,心情也变得无比糟糕。
“情况已经败坏至斯了吗?”他冷哼着道:“青州、扬州、徐州,二三十郡国,上下两千石、千石、关内侯、列侯,皆可杀!”
何止是可杀?在他看来,全部族诛都不过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直观和详细的有关青、徐、扬基本情况报告。
而且,是从地方官员自己报告的东西里总结出来的数据。
真实性当然是毋庸置疑。
“陛下,微臣昧死以奏!”张越赶忙帮着灭火,拜道:“青、徐、扬三部州当前的问题,并非是惩办责任人,而是要解决当前困局,这恐怕离不开与地方士绅的合作!”
若在没有阅读和了解这些情况之前,张越还一直以为,东南地方局势糜烂是地方豪强地主贵族放纵的结果。
但看了这些东西后,张越就知道了,或许一开始,这其中有地主贵族们作死放纵和纵容的原因。
但现在嘛……
恐怕他们比长安还要担心和害怕!
三百多万游民,流离在外,衣食无着。
这颗炸弹要是爆炸,汉室固然要焦头烂额,但,当其冲,死的一定是他们!
他们这些地主豪强贵族们,他们这些士大夫们!
陈胜吴广在大泽乡一声呐喊,天下豪杰联袂而起,推翻暴秦。
但是,起义军还没有打到咸阳,东方六国的旧贵族和传承数百年的血统卿大夫们,就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中国的农民暴动,可从来都懒得管,你是谁?身世血统何等高贵?
他们只知道一个事情,不杀你,自己就要死。
韩非子说:纣曾贵为天子,其死不若匹夫。
陈胜吴广起义的浪潮中,淹死的卿大夫和血统贵族,数都数不清楚。
张越就不信了,齐鲁吴楚的贵族士大夫们,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自己心里不害怕?晚上能睡好?
齐鲁吴楚的官吏们,晚上敢闭着眼睛睡觉?
特别是那些盗匪横行的地方,恐怕现在就是曾经扶持起盗匪的贵族地主,如今也已经被自己扶持的盗匪反噬了。
毕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不是什么新闻。
漫长的历史上,类似的事情,始终屡见不鲜。
张越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明末的关宁军们养寇自重,结果让满清入关。
还有东南沿海的富商们,玩倭寇马甲,结果真的搞出了倭寇。
就像董仲舒当年说的那样:强者,是予狂夫利剑,必妄杀人。
地方盗匪,养起来简单,控制却不简单。
就后世动物园圈养的老虎,饿起来了,饲养员都吃!
地主贵族们,玩盗匪养成。
岂能不会被盗匪反噬?
所以,其实现在的东南情况,长安和地方的贵族官僚都是一样的感觉——麻杆子打狼,两头害怕。
长安怕引内战,导致局势不可收拾。
地方地主豪强贵族官僚们,就更怕了。
这么多流民,一旦爆炸,他们是第一个gg的。
这大概也是张越,能从上计报告里,现真相的原因了。
这些混蛋,在用一些隐晦的语言,向长安求援。
天子听着,仔细想了想,也是叹了口气,道:“朕何尝忍受过这般憋屈之事?”
他的人生,向来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无论是匈奴还是内部的官僚贵族,谁敢和他跳,他就抽谁!
当年,汉匈激战正酣,卫满朝鲜无故袭杀汉家边塞军民,立刻就激怒了他,于是大军挥师北上,楼船泛海而至,一举荡平了以为汉军无暇抽身,可以在边塞挑衅的卫满朝鲜,将卫满朝鲜的国王人头,挂上北阙城楼,去与南越的逆贼们一起吹风。
所以,他真的很难忍受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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