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幽长,墨菲大公走在斯宾塞管家的身侧。
他此次进宫是以同霍尔公爵与珀西等人议事的名义来的。除去议事之外,他还有一个目的。
那便是让他带来的手下,去打探那名传说中的维德的“情人”的真面目。在进宫后,他便让自己的侍从伺机去寻找那名“情人”的身影。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在此道上毫无进展。在感到自身尊严被挑战的同时,他也不免有些更加好奇。更何况,他最近还从禁狱那边听见一个极为诡异的传闻。
那就是……
皇帝维德曾在深夜时带着他那名情人来到禁狱!
据说,那名情人是被抱着进来的。许多囚犯都曾看见他那头美丽的银白长发、和泄露在长袍外纤细的小腿。
更令人震惊的是,维德随后便带着这名情人前去提审圣骑士布赖特。
距离审讯室稍近的犯人都在那晚听见了来自布赖特的、仿佛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他的声音模模糊糊、词语不明,但能听出来,他与这名属于皇帝的、神秘的“情人”之间匪浅的关系,与他对皇帝刻骨的仇恨。
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维德并没有打算遮住禁狱里这场事件的意思。不久之后,王城里有些门道的贵族都知道了这匪夷所思的事件。他们窃窃私语着、揣测着那名“情人”的身份。
能让素来洁身自好的布赖特情绪失控、能让维德带着“他/她”去见布赖特示威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因着那头传说中的银白的长发,他们猜测那名“情人”是名女子……甚至,是布赖特心仪的女子。维德在上位后将曾经的仇人囚禁、并强取豪夺了他的恋人,并将她带到仇人的面前示威。
这个带着禁忌与不/伦感的桃色新闻很快便在极上层的贵族之间,因一种窥私的快/感而被隐秘地津津乐道——尽管迫于维德的威压,也只是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件事。他们揣摩那人的身份,揣摩三者之间的关系。更有一名私生活极为糜烂的侯爵说,维德大约是在布赖特面前上了那位传说中的“情人”,这才能让向来具有沉稳的骑士品格的布赖特的情绪如此失控
。
也是因此,那名“情人”的真实身份,也让人更加好奇。
墨菲大公坐在软椅中,喝了一口琥珀茶。他含着笑,与皇帝的“军师”珀西问好。要与珀西这种狐狸打交道,他不得不多花点心思。
几人聊了几句,花园里传来声音。墨菲大公往外一瞟,只见金发蓝眼的少女由管家斯宾塞带领着正往花园里走。阳光落在她柔顺的编发上,她看起来就像是鲜花一样美丽。
“是格林小姐。”珀西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墨菲大公笑道:“我知道她今日进宫,是来替管家修复一幅壁画的。”
珀西单眼镜片后的冰蓝色双眸也笑了:“是么?我想墨菲大公也听说过那份传言了吧,有些贵族们觉得,陛下需要一名妻子。”
墨菲大公道:“格林小姐的确是一名不可多得的美人,以她的身份,的确与陛下相配。格林小姐不辞辛劳修复壁画。今日天气这么好,陛下若是能同格林小姐在宫中走走,倒也是一桩美事。”
“是么?”珀西笑了笑,墨菲大公心里突地一跳,总觉得他的笑容中带着些深长的意味,“贵族们的想法,到底是贵族们的想法。只愿格林小姐今日在宫中,可不要受到什么惊吓。”
……惊吓?墨菲大公一怔。
什么惊吓?
他反应了一会儿,在珀西的笑容中想起了什么传闻,哈哈大笑起来:“陛下身为皇帝,在婚前有几个情人,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只要不弄出什么子嗣来,谁又会在乎呢?珀西卿,您把这些贵族小姐们,可想得太单纯脆弱了些啊。”
——处理未婚夫的情人,对于这个时代的许多贵族主母而言,已经是一件能被习以为常的事。
珀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窗外的阳光下,黑衣的皇帝与格林小姐相遇,格林小姐低下头,慌张地向他行礼。
……
路希安推开了进入书房的暗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他不假思索地便奔赴向了那排书架。在来这里之前,他听侍女们说,维德和伊丽莎白之间有点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关系,因此会带着她参观这座城堡
里的一些地方。
不过明眼人也知道,这场看似有理有据的参观,正是所有人为了将伊丽莎白送上维德“未婚妻”宝座的“关系促进”。
能带着美人参观城堡,维德真是艳福不浅。
不过,这也是他的好时机。
路希安在书架上匆匆地翻着。其实他本不用这么匆匆,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心脏开始跳个不停。
这是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路希安一直很相信自己的预感。
他于是加快了动作,一本、一本、又一本……终于,他在一本脆弱的羊皮书中,找到了一叠图纸。
在手指触碰到图纸的那一瞬间,路希安就有种奇妙的预感。
——这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鼻尖上渐渐有紧张与兴奋的汗珠浸出来。路希安打开那叠图纸细细地看。
他的动作很小心,像是生怕把那堆纸揉碎。图纸上画着复杂的法力回路与封印符号,密密麻麻的古文字撰写着流程与注意事项。他一行一行地看过去,一点也不敢遗漏。
终于,他在图纸的角落处看见了熟悉的签名与日期。
那是维德习惯给他的每一个“造物”所打下的标志。
路希安的手指颤抖起来,他知道这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出于兴奋。
他终于找到了能够解开脚环的图纸!
他的身上没有可以藏图纸的地方。路希安想了想,将它卷好,放在手里。正当他打算复原一切、回到房间、并把图纸藏起来、找个机会好好研读一番时……
外间却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随着开门声的,是两串脚步声。一串脚步声轻柔,一串脚步声冷峻。
他们在说着什么话,而路希安在那一刻,却如堕万丈冰窟。
那是维德的脚步声!
维德偏偏就在他找到图纸的那一刻,来到了书房里!
路希安尚未来得及善后。被他抽出来的那些书,此刻都在地毯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而门外的那对男女显然没有像他祈祷的那样,只是在外间坐坐,相反,他们的脚步声向着内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路希安将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的
位置时,他听见了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壁炉正对着门。他已经来不及穿越书房、钻进壁炉里打开机关离开。
……
维德步入了内间。
内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窗帘的声音。在看向侧边的书架时,维德皱了皱眉。
一种极微妙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可当他再看过去时,那排书架分明完好如初。每一本书都被放在它们原有的位置上。
伊丽莎白·格林跟在他的身后,这名美貌的贵族少女此刻明显有些紧张。维德知道她父兄的意图,但也懒得为难她。
——他对这样脆弱苍白的生物,没有任何兴趣。
“非、非常感谢您带我来这里。”伊丽莎白竭力平顺地说着,“我的父亲说,您这里有那本关于混沌纪元精灵族艺术史的羊皮卷。我对精灵族的艺术一直很感兴趣……”
维德没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走向放置着艺术史书籍的那一栏,将那本书找了出来。
在他途经书桌、将书取出来的那一刻。书桌底下的洞里,蜷缩其中的白发魅魔屏住了呼吸。
在维德找出书,那双穿着长靴的双腿再度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后,路希安狂跳的心脏这才稍微平静下来。
方才他没能离开这座书房。
维德来得太快、也太猝不及防。他只来得及将那些被他抽出来的书循着记忆里的顺序一一复原,然后,便已经错失了离开书房的契机。
为此,他只能在两人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俯下身,藏进了维德书桌的桌洞里。
皇帝的书桌极尽奢华,桌下的空间也很大。桌洞较之普通的书桌来说极深、也极宽。路希安得以把自己藏在里面。桌洞高度有限,他蜷缩着身体,银白长发凌乱地落在身上与地上。他紧贴着书桌的内/壁以将自己缩到最娇小,一双长腿也干巴巴地屈着。
他的心脏狂跳,因方才急速动作而缺氧。可他不敢喘气,只能用手捂着鼻子和嘴、生怕敏锐的维德听见他的呼吸声。
他听见维德将书拿给了伊丽莎白,两人客套地说了几句话。路希安险险地呼吸着,攥紧了手中的图纸,满心都是
即将被发现的紧张与恐惧。
他简直不敢想象,假如维德发现了正蜷缩在桌洞里的他,会出现怎样的场景。
维德会发现他的归来、会发现这些日子以来都被他所愚弄……
冷静。路希安告诉自己,要冷静。
桌外,伊丽莎白和维德还在说话。她似乎因拿到了这本书而高兴,除此之外,还在话语中打着机锋、仿佛正小心翼翼地同维德试探着什么。
伊丽莎白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她话语里自以为隐藏好的试探之意太明确,无论是正与她对话的维德,还是正躲在桌子里的路希安,都听出了她的意图。
“格林小姐。”路希安听见维德冷淡道,“您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不如单刀直入。”
路希安蜷得浑身关节酸痛,他悄悄想调节自己的姿势,然后……
他就从伊丽莎白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路希安差点被自己呛死。
他强忍住咳嗽的冲动,很快,他连这个余裕也无了。
因为……
座椅被拉开的声音传来,路希安再度用力地往桌洞里钻了钻,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贴在桌壁上。
维德坐在了椅子上。
维德今日依旧穿着漆黑长靴。长靴距离路希安极近——连同随他坐下、而伸入桌洞之内的长腿。路希安被逼进极逼仄的境地里。
随时,只要维德略微伸开腿……
他就能碰到他。
“格林小姐。”他听见维德仿佛礼貌、却又暗藏讥笑的声音,“您是以什么身份,向我询问路希安·西塞尔的下落的呢?”
“……朋友。”他听见伊丽莎白许久之后才发出的、如蚊讷般的声音,“我以前当他……是朋友!他的事情传出之后,我非常、非常不愿意……”
“朋友是么?”维德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讥诮味儿更浓了,“朋友啊……”
“——我也曾是他的朋友。”他说。
路希安努力缩紧身体。他完全没有在听两人的谈话——他所唯一知道的,是他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发现。
——无论是被伊丽莎白发现,她所寻找的被维德“杀
死”的路希安如今竟诡异地在维德的书桌之下,还是被维德发现藏在他手里的、那属于脚环的图纸。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他弯曲膝盖,想换个姿势以不与维德的脚碰撞时……
“碰。”
他的脚环撞到了书桌内部。
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