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灵瞧着宫女急匆匆奔去的背影,仍是一副岁月静好、云淡风轻的模样。殊不知他的父亲李天衢所过之处,吩咐内侍、宫女不必声张,已经转过假山,经过幽静的树林,与李继灵相距的不远,方才发生的一切,也都看在了眼里。
忽然一声轻咳声响起,李继灵眉毛一挑,循声望去,就见是李天衢缓缓从林中踱步出来。他也立刻起身至凉亭边,从容施礼,淡定的说道
“儿臣拜见父皇。”
李天衢点头应了,却腹诽道你这小子,撩妹调戏小姑娘,无论前世后世,老子在这般年纪时,可没你这等本事
与自己这几个儿子相处时,与长子李继志的唯唯诺诺、次子李继弘的过度表现卖弄都有所不同。李继灵不卑不亢、态度得体,李天衢感觉这也完全是因为他心态使然,就从来没有打算在身为帝君的父亲面前伪装成另外一幅模样,也无意去争魏朝嗣君的位子。
李天衢招抚李继灵一并坐入凉亭,没有为了培养国君而严厉的管教,这对父子只是闲谈些家常,只是又过了一会,李天衢便问道
“再过个几年,你也要搬至宫外官邸王府,可有何打算?”
李继灵回复的十分干脆,看来对于自己的将来,也已经做好了打算
“儿臣打算多结交些文人雅士,交流歌诗词赋。有机会,也想到各处名山大川游览一番,当然也当多回来探望娘亲”
李天衢闻言微叹了口气,又道
“你好词赋,又喜安闲度日,可也要知道,在宫中锦衣玉食长大,日后出宫迁入王府,亦可安乐过活,这也都取之于百姓税赋。诗词歌赋、文化传承,虽然并非经纶济世、安邦定国之道,也同样不可忽视。
朕到时也会想法给你谋个职事,也让你能够人尽其才、悉用其力。就算你是宗室皇子,切不可好逸恶劳,好歹也能为国所用。至于其它的事,朕也不会逼你,只是要知处世当温、良、恭、俭、让,而就算是皇子亲王,也绝不可恣意妄为。”
虽然与李继灵相处,会感觉到比起管教李继志、李继弘之时省心的多。但李天衢先前也早已意识到,自己这个三儿子,也绝对不可做魏朝嗣君。
毕竟天性使然,李继灵对军国大事的确全然没有半点兴趣,而且喜好作词作赋,走的也是旅愁闺怨、合欢离恨的花间派风格。虽然执掌御史台的韦庄韦老爷子,以及李继灵的舅父李珣也是这个流派的代表人物,可是这小子对官场朝政也从来不上心,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保持高度的专注。
就让李继灵从事自己最为痴迷的行当,那么以他的资质,在某些领域想必能有所建树。可如若假设他做了一国之主,也极有可能玩物丧志、不务正事
所以李天衢也早就想好了,李继灵是写词也好、绘画也罢,哪怕痴迷于做木匠什么的都由得他,就是不能做皇帝。或许有朝一日,他也能写出如南唐后主李煜那般“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脍炙人口,且广在后世流传的佳句。不过那种亡国之君的悔恨与感悟,也就不必经历了
又嘱咐了几句,李天衢便起身离开凉亭,李继志也立刻起身相送。而向前行了几步,李天衢忽的站住身子,背对李继志,又缓缓说道
“朕也知道,你虽然常好与宫内使女嬉戏,可平易近人,也能把握住分寸只不过深宫内苑,内廷女官、内侍宦臣固然不能为难你这个宗室皇子,可是宫女也未尝不会因你之故违了礼制,而枉受责罚。我知道你自诩怜香惜玉,可到底还是没有设身处地的为那些宫廷使女着想,所以平时举止还须注意些,也不可太过轻佻了”
李继灵听了,不由面色微赧,立刻恭谨的回道
“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直到李天衢离了林苑,仍然因魏朝嗣君人选的问题紧蹙着眉头。大皇子李继志如果做继承帝位的人选,仍旧让李天衢感到心里没底;而让二皇子李继弘被现实狠狠毒打一番,指望他幡然悔悟,而改头换面的可能性毕竟不大;三皇子李继灵,他不适合,也不愿意做一国之君
李天衢心说自己固然可以再生子嗣,可是父子的年龄相差太过悬殊,幼主即位,往往也不会是什么好事。而十国第一人杨行密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明明知道自己的长子杨渥狂悖骄横,不应该做为接班人继承他老子打下来的江山社稷。可是杨行密其他儿子年幼,也就只得召见杨渥嘱咐后事
结果杨渥作法自毙,杨行密的幼子杨隆演,到底还是被扶植继位,做了傀儡君王李天衢自问现在自己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每日锻炼不辍,也有宫廷御医定时诊视,按说应该也会比活到五十三岁的杨行密阳寿更长,不过还要再等个十几年,再观察现在都还没出生的幼子是否有无做明君的潜质这种事,也不可能预料得清楚。
所以李天衢的注意力,现在也主要集中在四皇子李继贤身上。
不过李继贤现在还只是读四书五经的年纪,按邸第教书先生的评价,以及李天衢亲身接触,自己这个四儿子伶俐聪颖,懂得尊师敬长,相较于同龄的孩童更为稳重。所以起码就目前而言,做为国家储君来培养,秉性上而言尚还没有长歪跑偏可是现在人格尚还没有完全定性。
李天衢也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这几个儿子,还是当年出身微末,却有能力打下一片江山的雄主子嗣他们普遍都有个相通之处,便是在深宫中养尊处优,不识民间疾苦。
至于教育培养子嗣的经验,李天衢深知自己也是从无到有,需要摸着石头过河现在社稷皇权,以及天大的责任,还是要由自己扛下去,不过对于自己幼子李继贤的培养,吸取之前的经验,以及如今的感想,也需要再多想些法子了
两日后,汴京城内,西面一条十分繁华的长街与胡同交汇处,饭馆酒楼并立,旗幡招展,甚是热闹,然而就见胡同右侧,地上竟然十分乍眼的躺着一具尸体,那具尸身脸上被白布盖着,有个看来也不过十几岁大的少女,还有个似乎没过十岁的男童就跪在尸体面前,都在啼哭着,而十分悲恸。
眼见有不少行人瞧着好奇,纷纷围上来观望,那少女便又垂首哭泣道
“小女早年丧母,无钱安葬家父,啼哭悲伤。过路的好心人,谁能出钱料理亡父丧事,并照管舍弟衣食,直到他能自食其力小女子愿自卖身子,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听由遵便。”
周围观望的行人见了,瞧着那具尸体掩住口鼻,面露厌恶之色的有之;瞧那少女与男童哭得可怜,也不由哀声叹气的有之但是一时间还没有人上前解囊资助。然而人群当中,有个孩童忽的开口,虽仍显得稚声稚气,却也十分笃定的要知道问题的答案
“父亲,我朝既然国泰民安,百姓安乐,可是汴京国都,天子脚下,怎么还有这样的可怜女子无法为父送葬,而不得不卖身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