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相公,魏军已快杀至府署这边来此处不可久留,也须尽快撤离才是!”
听面见报急的军将疾声说着,孟知祥眼中却闪过一抹异色,便沉声道:
“还要往哪里去?已不必走了速速传令下去,既然晋阳终是守不住了,我着实不愿见城中将士再枉送性命,也不免还要祸及无辜百姓就按太原府的名义,请劝各处兵马不必抵抗,听凭南朝处置!我就留在此地,恭候魏军前来接管府署。”
那军将闻言先后一怔,而仍有些犹疑时,却见孟知祥凝视过来,又沉声说道:
“晋阳城破既已成定局,纵然死战也于事无补,那不是也该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趁着眼下降从魏朝,并尽力劝降城内其余军旅,那还能谋个前程,若是顽抗枉死你妻儿家小日后却当如何?至此性命便休,你又当真甘心?”
晋阳城内魏军骑兵犹如潮涌,仍向后唐内城皇宫那边杀去之时,由太原尹孟知祥派出的人手,便已赶往各处城门,疾呼魏军终不可敌,奉劝诸部将士不如放弃抵抗,而降从于魏朝。
孟知祥虽是文臣,而且在景进等伶官仗宠当权之时,也深谙低调自保之道。可他毕竟是后唐贵戚,而且官居太原尹,在太原晋阳自然也是存在感很高的达官显贵所以他对魏军是战是降的态度,也很容易影响晋阳守军。
本来统领麾下兵卒仍要顽抗的后唐将官,眼见太原尹孟知祥派人到处奔走,奉劝降从也如一蓬凉水兜头淋下,直接浇熄了他们强撑起来的战意。
本来众多对后唐朝廷积怨已深的同僚部众,但见城关失守,便不会再抵抗下去眼下就连孟知祥这等与河东李家结成姻亲的重臣,也都已经降了他们降从了魏朝,或许仍能按原职录用,还能保全得身家性命,那我们抵抗到死,又还有什么意义?
魏朝马步军众,仍是源源不断的涌入城中,而当各部兵马再撞见后唐守军时,就见兵器已被抛得满地都是,无论人数多寡,各个部曲尽皆伏地表态降从。也鲜有将官抱着必死之心,而仍要顽抗下去
城内守军望风而降,而就在诸部魏军顺利的杀入晋阳城内各处官邸、府署之时,还有一拨兵马,也已轻车熟路的朝着内城皇宫的方向奔袭了过去。
直到李存勖得知魏朝大军不但抢占城关,甚至也即将全面控制晋阳外城之时,他如遭雷殛,瘫坐在交椅上半响不语。
即便我朝岌岌可危,可当年你李天衢起初从军投戎时,在陈州刺史赵犫帐下听命,以不过近万之众,力抗黄巢十几年大军一年之久而太原晋阳,论城防坚固,远胜陈州宛丘守备军力,起码也足以分拨至各处城关严防死守,就算仍有被魏军攻破的风险,至少还应力抗数月半载的光景我本来以为,这必会是一场持续时日漫长的攻坚战,晋阳也绝不该沦陷的如此之快!
震惊、不甘、忿怒乃至绝望等情绪混杂在一处,李存勖面色惨白,身子也不住的微微颤抖。他固然没有听过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这句话而迅速攻破太原晋阳,也对于李天衢而言,倒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预料到自己安插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以及郭从谦那等叛将必定会引发内乱,李天衢当然要把握住机会。然而又有后唐重臣孟知祥带头奉劝城中守军速降,以现在晋阳军旅如今普遍对李存勖的忠心度而言,也不足以再驱使他们奋死抵抗下去所以魏军但凡抢占下任何一处城关,并且已然杀入城中,在许多先决条件的加持下,而致使守军顽抗的战意轰然崩塌
难道我大唐终究气数已尽,难免还是要亡了么
李存勖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不觉已有浊泪在眼眶内打转想当初,他虽然也为自己的父亲李克用那身霸主气概所折服,可是自从确定自己将成为当初的晋国、如今的后唐储君之后,李存勖自问也必定会超越其父李克用,非但要振兴河东李家的霸业,更要成就君临天下的帝业。
可事到如今李存勖后知后觉,直感到满心悔恨,想到自己反而会断送了河东李家的基业,那种负罪感更是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心头。
此时晋阳皇宫内早已乱做一团,内侍宦官、侍女、宿卫乃至出入宫禁畅行无阻的伶官尽是一副鸡飞狗跳的乱象,到处都有人惊嚎奔走除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方才向李存勖哭嚎着禀说魏军大举入城的小黄门之外,堂堂后唐帝君,便被冷落在偏殿当中,就连在殿门口值守的宿卫甲士,这个时候也不知已经跑到哪里去了
然而李存勖已是万念俱灰之时,忽然一阵缭乱的脚步声骤然传来。这等紧要时刻,也顾不上再听候帝君召见却是半边衣甲已被鲜血染红的李绍荣直接撞进殿来,他一瞥见瘫坐在交椅上的李存勖,立刻上前施拜,并心急如焚的说道:
“陛下!敌军眼见就要杀入宫中,趁着魏人尚未控扼住所有城关恳请陛下速速突围杀出城去!臣拼上这条性命,也誓要护送陛下冲出一条血路!”
李存勖瞧着伏拜在自己眼前的李绍荣,凄然一笑,便悲戚的念道:
“魏军从一处城关杀入,便轻易占据外城,也足见三军将士无意死战,便轻易降从亚圣有云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朕早失人心,如今方觉悔悟,看来也注定无法与魏帝争这天下朝廷臣僚、晋阳守军,也都不愿再抵抗魏军,宫禁中人也已四散奔走。而爱卿舍身前来,已足见忠心
卿从朕久矣,本来富贵急,难无不同也今兹危蹙,魏军占取晋阳既已成定局,朕堂堂帝君,再若要逃,便如丧家之犬一般何况纵使突围逃脱,却又能往哪里逃?”
眼见李存勖早不复当年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言语中也是满满的败丧气馁李绍荣满面的悲戚愤慨之色,他忽的又重重叩首,兜鍪重重的磕在地上,登时嗵的发出声沉重的闷响:
“臣本小人,蒙陛下抚养,位至将相。危难之时,不能报国,虽死无以塞责!”
李绍荣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兜鍪,旋即竟然拔出腰挎的佩刀,雪亮的寒芒卷起,刀锋落在李绍荣揪住的发髻,便是用力一割!
被割断的发髻,直接抛落在地上(新五代史元行钦传有载:李绍荣“解髻断发,置之于地,誓以死报,君臣相持恸哭”),半截短发散落下来披头散发的李绍荣,又朝着李存勖重重叩首,而声音哽咽,也已是虎目垂泪:
“如今国势危急,臣纵是以戴罪之身,也誓要以死报主!就算九死一生,可李嗣源李节帅,尚于涿州抗拒南朝敌军纵然前程凶险,陛下若能奔至代北云中,又焉知不会如先皇那般,招聚塞北诸部,有朝一日,再杀回中原?
是以恳请陛下抖擞振作,与臣一并冲杀出去。毕竟只要陛下仍在我大唐便没有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