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徐温点名要自己掌兵,李德诚心里叫着连珠苦,可嘴上连声领命。毕竟眼下形势如何,他也清楚得很。即便与徐温结成了亲家,但李德诚也能掂量得清彼此又是什么关系这等火烧眉毛的要紧时刻,又怎容得他抗令不遵?
李德诚倒不算是怕死怯战之徒,只是向来也很有自知之明,过往他建功立业,几乎也都是常从征讨,而并非独当一面,时常做为台濛,乃至当年的王茂章副手,出征厮杀倒也尽职尽责。但是与吴中那些战功最为卓著的宿将相较,他自问还颇有不如。
按说临危受命,统军抵御魏军的最合适人选,应该也非军中首屈一指的猛将周本莫属可是他早已请命转调至信州,据守一方提防东面吴越国的动向。偏偏信州与镇南军接邻,魏朝大军自突破长江边界,由湖口杀入境内,周本还要调度兵马,掉过头抵御陆路上的魏军,又怎么可能赶赴此地,来集结舟师去打水战?
至于徐温的义子徐知诰,则更偏向于文臣。如今吴国虽然不乏武将,可是到了这要紧关头,方才发觉如今军中这一代将领,无论功绩与名望,似乎也都不及追随先主杨行密的那一批人
就算是硬着头皮,却也只得上了而李德诚方自接受命令,徐温站起身来,又沉声说道:
“北人善骑,南人善舟,当年先王虽然败于魏帝,非但未能夺回淮南军故地,就连发迹之所庐州等地,也尽落入魏人之手可是单论水战,魏朝也从来不曾胜过我吴国!
这次魏军突破湖口,自江州杀入镇南军,也全因出乎我吴国的意料之外。可是魏朝还要大举往南调运兵马、辎重集结升州水军精锐,务必要在长江上一举大败魏朝舟师,再控制住水路各处要隘,久后魏人难以为继,还如何能继续侵攻我朝疆土?
即便镇南军江、吉二州已被敌军攻占但我军素善水战,杀溃魏朝舟师,截断长江水路。镇南军的西面是楚国,东面则是我吴国宣歙军地界,渡江的魏朝军旅深陷敌境,孤立无援,再遭受夹攻,早晚也将被我军荡灭除绝!”
徐温这一席话说下来,言语中也满含着一股凛然杀意。毕竟当初渐渐得受杨行密重用,也是因为他时常出谋划策。所以徐温也的确有些战略眼光,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就算魏朝有兵马自江州在长江南岸登陆,可是吴军水师一旦重新控制住沿江口岸,那几万兵马便将如被剪断了身子的风筝,到头来也只会落得个被彻底歼灭的下场。
便如汉末三分时节,统掌大军,兵多将广,却被孙刘联军杀得狼狈拜访的曹操,而后封公称王,立的国号同样是魏,而徐温心想无论当年的孙吴,还是如今的杨吴仍是魏、吴两国为攻守双方,而在长江上一决雌雄,要争胜的关键因素,不还是哪一方的军队更善于水战?
三日之后,升州治下渡口港汊,一支规模庞大的水军舰队正缓缓的向长江深处驶去,但见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那般场面也甚是壮观。吴国即便国力及不上占据中原的魏朝,可相较于吴越、楚、越、闽等国也仍是明显更胜一筹。
如今也无法再暗中使坏,征讨大军都已经杀上了门,徐温先前好生经营升州,招兵扩军、壮大实力,而现在便要将自己所积累的军力投入到这场战事中,以尽一切可能力图拒魏军于国门之外。
而徐温所处的升州,距离北岸的淮南军治所扬州之间虽然有长江阻隔,可实际上也不过相距两百多里的路程所以徐温这边有所动弹,淮南、淮西两镇安仁义、柴再用早先便已调兵遣将,派出的舟师已然溯江而上,也开始攻击长江南岸的吴国治下口岸,就等着徐温统领主力水军自升州杀出,而打响这场大规模的水战
升州上元城以西,相距路程不远的芜湖县治下,诗仙李白也曾为此处长江古渡口做横江词组诗中有言“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海潮南去过寻阳,牛渚由来险马当。横江欲渡风波恶,一水牵愁万里长”的横江浦对岸港汊,正赶上风疾浪险的时候,然而一艘艘乘风破浪的楼船,却逐渐开始加速,犹如像在江面上移动的山丘那般,就朝着前方的港汊碾压了过去。
双方射出的箭簇,在空中交织成一团,位于港汊左近的吴军船只遭受楼船的挤压碰撞,相继被撞得倒覆倾翻,连带着上面的士兵惊呼连连,便如同下饺子一般,噗嗵噗嗵的都栽进了水里。
不过跌入水中的吴国水师军健普遍都识水性,距离港汊较近,也不至泅水淹死。然而那些楼船上,也有魏军军士好整以暇的张弓、搭箭,旋即拉弦、瞄准,居高临下,便是一通箭雨铺天盖地的攒射下去,那些闪避不迭的吴军士兵死伤一片,再跌入水中时,可就是一团团血红在江面上扩散开来,倒栽下去的身子,最终也只会是港汊附近水域飘着的一具具浮尸。
把守此间水寨的吴国水军部众反应也算是及时,没有如把守江州湖口水寨的部曲那般,被杀得个措手不及,而轻易上魏朝舟师靠在港汊边,运送着大批兵马登岸然而附近几处州府,军力主要集中在徐温坐镇的升州地界,横江浦的吴国水军兵力有限,要抵抗大举杀来的魏朝船舰,也不免甚是吃力。
反观自魏朝自淮南军扬州治下渡口出师,再溯江而上的舰队,今番也并没有贸然去攻打升州,而是杀至相距不远的芜湖治下水寨。无论战舰楼船,大小船只,都是以水军将士为主,乃至原有的拍杆、撞槌等器械,也并没有配置新式水军战船的常备军械。看来还没有与徐温统掌的吴国水师主力交战之前,攻打地方上的港汊水寨,魏军这边也不会过早的暴露已能应用于战事的利器。
高耸如楼的大船船板,也不由得晃动起来。双方水军厮杀,也有吴国水师的兵卒跳帮作战,攀爬上去,便立刻绰起衔在口中的钢刀,朝着就近的魏军将官兵卒厮骂着直扑了上去。
双方水军兵卒白刃相交,厮杀得激烈,叱喝叫喊声也顿时响彻天空。然而忽然有一道矫健的身影,疾窜到了混战的人群当中,旋即寒芒闪现,五六名吴军士卒相继身上飙血,哀嚎着扑倒在甲板上。
还有一员吴军军校捂住被刀锋割裂开的喉头,他那对瞪大的双眼中满是诧异之色,似乎是惊异于面前那个瞧衣甲制式,看似品阶并不算高的魏军小将,他在摇晃的甲板上如履平地,看来水性精熟,也绝不逊色于吴国普遍识得水性的水军将兵
那吴军军校双手捂着脖颈,蹬蹬蹬连退数步,身子撞在船边又猛的一折,当即倒栽坠入江中。不过片刻功夫,便有殷红的血水从翻滚的江水里汩汩冒起,顿时又濡红了一片。
而那员魏军小将在楼船上作战,一时间连杀数人,身手也甚是了得。他生得相貌还算端正,却生着张黑脸,浑身也透着股剽悍锐气而他又挥刀先前冲杀,旁边也有一并军校持枪赶上,而立刻对他言道:
“衙内,您虽投入行伍历练,可也毕竟是柴节帅的子嗣。白刃搏杀这等事,由我等多担待便是,否则您再是了得,可若是稍有不慎,我等也不好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