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的妻妾子嗣,由李从珂指使的兵卒驱赶聚在一处,他们眼睁睁看着其余军健整顿行囊,将仅剩不多的物资栓束在马匹与车仗上这些妇孺孩童不久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夫君、父亲已经离世,再没有强大的靠山可以倚仗,看来李从珂便已经打算将他们抛弃在这片大漠上。
几顶毡帐,三辆车舆与三匹老痩的驮马,几匹牛羊,以及十几名自愿照托他们已过世的主公遗孀遗子的军士这便是李从珂经过一番斟酌后,给他义父家眷留下的所有物资与人手。
毕竟李从荣残暴擅杀,先前与诸将不和,在余部将士中的口碑很差可是李嗣源其他子嗣不过是半大的孩童,自家主公下葬也不过才一日光景,李从珂自知如若对自己义父遗留下的孤儿寡母再下毒手,也必定会激起其余将兵的强烈排斥。
然而意图奇袭复夺云中代北之地,却偷鸡不着蚀把米非但兵马损失惨重,绝大多数游牧赖以生计的牛羊、辎重也落到魏朝军旅手中。李从珂也不愿带着多余的负担继续流亡下去,更何况李从厚、李从璨等义父的子嗣如今虽尚还年幼,但以后也未尝不会记得他们的义兄鸠占鹊巢、篡夺兵权的仇。
杀也杀不得,带又带不得所以李从珂最终还是决定,自此便与自己义父的遗孀义子分道扬镳,就将他们留在大漠自生自灭。
虽然李从珂也很清楚,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草原上,这些孤儿寡母如若遭遇其它游牧部落,也有可能遭受掠夺与屠戮,不是将死于非命,便会沦为奴隶可眼下这般形势,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面如生铁般冰寒的李从珂,遂高声喝令,一抖马缰,带领着愿意追随他的骑众疾驰而去,便将那些留在原地啼哭的妇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然而如果要卷土重来,东山再起,依然是难如登天,现在就连要养活余部儿郎,生计都成问题李从珂到底也是出入过几次尸山血海的军将,胸中也自有一腔傲气,当然无法容忍自己带领着一群叫化子似的残兵草原上苟活下去。
所以即便近几年内复国无望,可是最起码也先要在塞外具备做个草头王的实力,要粮要马要牲畜,乃至盐、铁、衣袄等物资,而现在这等形势下,到底还是要做流窜剽掠的勾当。
可是进犯魏朝,险些被打得全军覆没,麾下兵马也尽皆心有余悸要在短期内获取大量的辎重。李从珂不甘心一直苟延残喘,所以他很快便又动了袭掠契丹治下疆土的心思。
李从珂当然也很清楚,凭他这些微末兵马,若要与契丹那等大国对抗,也无异于蚍蜉撼树但是眼下国主耶律阿保机亲自挥兵攻打渤海国,契丹主力军旅大部分调往东面。
况且奇袭剽掠,并非是要与敌军硬碰硬李从珂心想在契丹诸部兵马闻讯合围过来之前,便立刻遁去,即便仍是耽着凶险要虎口夺食,可与其在塞外苦寒之地颠沛流离下去,麾下儿郎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冻死饿死也只能再去博一回了!
不出半月光景,属于正史中的燕云十六州地界,眼下也正由契丹占据的武州(位于后世河北省张家口市)治下的一处镇坊,也已彻底陷入进一片混乱当中。
可怜了当地的汉人百姓,先前契丹趁着魏朝、后唐国战,而入侵幽云北境武州治下黎民受塞北外族统治,也只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过活。如今李从珂统领麾下兵马奇袭杀来,冲入镇坊横冲直撞,杀人放火,见人便抡砍猛刺,为数不多以汉儿为主的守军,便如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蹿,而相继被驰骋而来的杀得溃乱。
当地百姓惊呼着满街奔走,也仍不免有多少被到处催马疾奔的军骑踏倒枉死犹如饿了几天的狼群一般的骑兵,沿着街巷四下席卷,嗷嗷呐喊着冲向镇坊内各处仓廒、商铺,一路上人喊马嘶,蹄声如雷,喊杀声更是震耳欲聋。
而李从珂一马当先,他挺起大槊,当即洞穿面前一个闪避不迭的将官,旋即双臂一抡,将其尸首生生挑飞了出去。尸身摔落在地,旋即又被纷沓过去的铁蹄踏得不成人形李从珂继续催骑冲驰,瞪圆了双眼来回张望,口中还厉声喝道:
“尽快洗荡县坊!若敢抵抗的,无论军民,立刻宰了!”
也不过一时片刻的功夫,镇坊内便有几百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倒卧在地上。李从珂奇袭剽掠,却也不能逗留太久,遂催促麾下兵马尽快将所有能带上的粮秣等物资尽快席卷离去。然而几名骑兵自镇外的方向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个军校焦急得额头上青筋都绷了起来,还没待奔至李从珂身边,便嘶声大喊道:
“主上!契丹人已有兵马杀至!”
什么!?我等剽掠武州边隅的这处镇坊来得突然,距离治所城郭还有一段的路程可别处的契丹兵马,为何会来得如此之快?
李从珂当然也很清楚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道理,起初自己的义父李嗣源遁入塞外时,虽然接连袭击过几次驻守于燕云地界的契丹军旅,还割下成排的人头,插在木桩上立威,当然也难免致使契丹小心戒备,恨不得早些集结军旅,将他们这些游荡于草原上的后唐余部彻底剿灭。
但是眼下契丹集中兵力意图侵吞渤海国,而随后一段时日,后唐余部兵马辗转袭扰魏朝北疆,又意图通过降将内应夺回云中代北之地。如今再复杀来,也是意图杀个措手不及。按说契丹虽然也多有便于长途奔袭、能骑善射的马军,但是要兼顾戎卫燕云几处州府只这一处镇坊忽然遭受侵袭,按说其它地方军旅的反应也不会如此快。
但是现在也来不及多想了李从珂立刻吩咐身边将佐尽快传令下去,命令尚在镇坊内烧杀劫掠的兵马尽快撤离。如果被疾行杀来的契丹军旅给缠住,那么拖耗得越久,形势便将越为凶险。李从珂自知麾下仅剩这两千多人,再也经不起无谓的伤亡如若被敌军彻底困死,只怕所有人的性命都要撂在这里!
可是当李从珂率先拨马转向,慌忙奔出镇坊之时,他也已然能看见东面烟尘滚滚,契丹骑军势如一群狂奔的野兽,嗷嗷地怒声喊杀,拼命地催骑加速,便朝着这边冲刺而来。但眼下彼此还相隔数百步远的距离,只要尽快撤离,应该也不会被那拨契丹骑众拦截住。
“不必理会杀来的敌军,向西北面冲过去!”
李从珂遂擎起马槊,大声喊道。然而他带领麾下军骑,一口气方才奔出十里左右的距离,便又惊然发现西面同样也有大股的敌骑突然杀出,也是纷纷嘶声呐喊,成群的战马扬蹄狂奔,犹如潮水一般朝着这边倾泻而来。
眼见夹攻拦截过来的骑阵尘烟滚滚,声势骇人李从珂面色狰狞、神情焦虑,忽的瞧见西面那拨敌军中打出的旗号,他双目瞳孔骤然暴缩,并一字一句,而又咬牙切齿的狠声念道:
“石敬瑭!给契丹人当奴才,巡戎边防,而如今要对昔日袍泽下手的果然会是你这狗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