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州以西,后唐成德军掌控下的冀州,与魏朝魏博军下辖的贝州两处军州接邻。而位于冀州东部的南宫县(后世河北省邢台市代管县级市),距离扬武军治所巨鹿城也不过百来里的路程。
周德威打下洺州,自南而北,杀入邢州地界,却在沙河县遭遇严阵以待的葛从周。双方僵持交锋,也可以使被彼此给牵制住。可是自成德军冀州方面,又有一路军旅从东往西,正能避过葛从周所统领的主力牙军,而对扬武军治所邢州巨鹿直接构成威胁。
可是自家州府周围的道路地势,魏朝方面也当然十分清楚。葛从周也绝非是孤军奋战,后唐既然调动了几路兵马,戎卫扬武军周围几处藩镇州府的魏朝军队,当然也已出动了。
由冀州方向进发,而杀往邢州的后唐军队抵至南宫县治下一处名为黑熊岭的去处,此间山岭迤逦如蛇,而翻过这道岭,再也不过一日的便将进入邢州地界。
结果先行的斥候军马,在抵至黑熊岭而正要探查周围是否已有敌军潜伏之时,也不必再爬岭攀高的费事因为他们很快便听到,山岭上骤然间有暴喝声响起
“放箭!”
密集的箭啸破风声乍起,形成撕裂空气的嗡鸣声。一排排的羽箭不停的从挥洒下来,立刻对就下方守军形成压制。不少后唐军健立刻高声示警,然而一支支羽箭从空中骤然落下,身上当即溅起点点血花。
事先便估计邻近扬武军藩镇的魏朝军旅不可能无动于衷,也已经发现这里的确有南朝军队埋伏。遭遇伏击的斥候军骑纷纷呐喊,也都调转方向,要从黑熊岭间逃离,立刻返程回去向本部军旅报说这处山岭已经发现敌军的踪迹。
然而一众人马还没奔逃出多远,就见又有几拨魏军从后方骤然杀出,行伍间寒芒滚滚,大批剽悍军卒,而嘶声喊杀着朝着他们这边截杀过来
三拨哨探的军马轻骑,几乎被先行占据冀州通往邢州之间山岭要隘的魏朝部众屠戮杀尽。可是好歹仍有几个落网之鱼,侥幸从伏击中突围出去,仓惶的向东面奔逃,将魏军已经在黑熊岭布寨设防的消息报与这一路后唐将领知晓。
既然知道前方有敌军据险拦路,后唐军队保持戒备,继续向黑熊岭的方向挺进。直至占据坡岭高处的哨兵发现这一路后唐主力兵马也已抵至山岭前,魏朝所派出的将领立刻居高观望,就将东岭一侧,越来越多的敌军源源不绝的涌出。人喊马嘶之声响成一片,正在集结成阵。
双方都已经发现敌军的主力兵马,就在视野范围之内。再要打伏击战是不成了,可毕竟魏朝军队抢先一步,占据地利优势,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官居魏州等六州都知兵马使的王景仁站在山头、登高望远,他一身铁甲铿锵,也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一般锋寒夺目。而瞧着岭下后唐人头汇聚涌动,他脸上神情却显得十分轻松,还转过投去,对身边一名亲随军将笑言道
“晋贼图谋从东面袭取扬武军治所巨鹿,可眼下已失先机。休说京畿那边另有军旅调度,奔赴巨鹿守卫城池,晋贼也决计不可能得逞。我等挥军至此据岭迎敌,敌军连巨鹿城都到不了,而在此大败晋人的战功,终究还是咱们的!”
如今王景仁所统领的军队,驻扎的范围虽然以原来的魏博军藩镇为主。可是他官居都知兵马使,并非是执掌一方藩镇的节度使,麾下军旅,也以魏朝各地部曲抽调的兵马为主,几乎没有原本魏博镇的牙将牙兵。
因为李天衢清楚,天下诸藩以下犯上、桀骜不驯是常态,动辄哗变叛乱,诛杀节度上官魏博军不但是其中的典型,而且他清洗的也更为彻底。
因为就算当初也曾如朱温一般,趁着原本统治魏博军的邺王罗绍威要求协助出兵平叛,而血洗那处藩镇的军阀牙将世家可是按原本的史载轨迹走,梁将杨师厚做过魏博军节度使,而他死后藩镇又反了,叛兵擒拿挟裹节度使背梁投晋;而后后唐灭梁,魏博军还是要反,甚至还是导致李嗣源出兵征讨期间,被麾下黄袍加身也造了反,乃至因京师守备空虚,而致使后唐皇帝为李嗣源所杀的诱因之一。
所以李天衢知道就算如朱温那般将魏博牙将世家斩草除根,可是那处藩镇的牙兵耳濡目染,内部极为抱团,对外非常排斥。除了杨师厚等极少数能镇得住他们的名将坐镇,似乎稍有不满便要哗变叛乱的特性仍是深入骨髓
所以魏博军藩镇除本地寻常百姓之外,牙军各部降兵与其家属,魏朝也早已下旨彻底将其打散,而零零散散编入各地部曲。当一个抱团的集体彻底拆分,也就很难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而魏博降军中如若有人不愿就搬离故土,爱干就干,不干滚蛋。倘若借机闹市,视情节严重,就直接砍了了事。
所以王景仁现在统领的军旅,虽然也不乏久经战阵的老兵,可说不好听了,的确也是七拼八凑起来的。王景仁自知他当年是被吴王杨渥那小儿被逼得败逃出走,以降将的身份投魏,魏帝李天衢未封他做一处藩镇节度即便合情合理可是王景仁包括他麾下这些转调至魏博军地界的不少将官,也都是卯足了劲要建功立业,盼着朝廷复设魏博军,而让朝廷承认他们藩镇节度与牙将的地位。
毕竟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而在这年头,但凡是个将军,几乎都想做权掌一方的节度使,这也是常态
所以王景仁摩拳擦掌,就等着后唐军队杀来,并且大败敌方,才能于战功薄上再添上一桩大功。按他所想,如今己方军旅已经占据高处,且先以逸待劳的拖耗敌军气力,再从高处集结兵力骤然杀出,想必也能杀得这一路后唐军旅铩羽而归。
王景仁满眼的跃跃欲试,而他眺望下方敌阵中打出的军旗,又听上前确认的军校回来禀说之后,王景仁心中不禁嘀咕道
听那人名头,看来还是晋王李存勖重用的将领,能擒杀住他最好,正要立下这桩大功可是后唐帐前亲卫,兼京畿步军都指挥使李绍琼?这厮又是什么来头?
王景仁当然也曾听说过,晋国先主李克用广收义儿,而为他们改名都要带个“存”字或者“嗣”字。而如今后唐皇帝李存勖延承他父亲的风格,即便不是义父义子关系,可是也常好给降从、转投的将才赐姓改名,其中似乎只除一人例外,其余也都是“绍”字辈的。
所以王景仁看到李绍琼这个名头,不但知晓这并非是对方的本名,也知道他也是后唐帝君李存勖打算重用的军将。只是王景仁却不清楚这员敌将本来唤作什么,又有什么本事,能被李存勖提拔做他的亲军将官。
王景仁的确不知道,那个如今名为李绍琼的后唐军将,本来却在魏朝殿前司军中效力。
那个人,也正是先前只因有冲突口角之争,便夜潜门户,残忍屠杀了他上官一家满门后出逃而惊动了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而激得王铁枪大发雷霆之怒,有机会也势必要拿住他典刑正法的叛将苌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