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独自一人的安森悄悄回到了至高议会;已经在大厅外长廊等候许久的法比安立刻起身,主动迎上来的同时还附赠最新的情报:
“新大陆军团的军事会议已经开始了,路易·贝尔纳爵士坚持要等您回来,但自由邦联的人始终不同意,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约定等您一个小时,然后……”
眼角微动的安森抬手拦住了法比安:“他们在商量什么?”
“和谈。”法比安丝毫不停顿道:“至高议会的那些议员们,想要用费尔南多军团的俘虏作为条件,与圣战军谈判。”
“诺顿·克罗赛尔中校作为您的代表,此刻正在现场旁听,情况貌似不甚理想——除了扬帆城和灰鸽堡的人依然强硬,剩余殖民地的军队觉得既然已经赢了,那就没必要继续打下去。”
“……已经赢了?”
“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法比安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闪过一抹掩饰不住的讽刺:“自由邦联已经元气大伤,就算彻底获得胜利,想要维持原本的领土也不现实,不如和圣战军…嗯,各退半步。”
“十三殖民地这边,让出白鲸港,扬帆城,灰鸽堡,黑礁港和红手湾,东部五个殖民地也只保留稻草镇和奴隶港;彼此按照目前实际掌控的疆域划定界限,和谈停战…还真是个不错的分法。”
“是啊。”安森也表示赞同,轻描淡写道:
“我要是菲勒斯爵士和教廷,知道这个消息肯定高兴坏了。”
白鲸港,扬帆城,黑礁港,红手湾…新世界最重要的四个港口,控制了这里就等于掌控了这片土地上四分之三的人口,五分之四的财富;被锁死在内陆地区的自由邦联除了一点一点沦为教廷和帝国的附庸,而且不存在任何翻身的可能性。
当然甚至还会更惨…只要教廷同意了这些条件,自由邦联撤兵;过上几个月一年半载,圣战军随便就能找个理由再打过来;届时在新世界站稳脚跟的大军再也不用担心后勤的问题,尽可以长驱直入。
届时除非卢恩降临,守墓人也站在自由邦联这边,否则安森想不到任何翻盘的可能性。
道理全部显而易见,但就算安森毫无保留的告诉至高议会的那些殖民地议员们,他们还是会选择和谈…这才是关键。
很明显,问题出在双方的实力对比:白天的战斗虽然是以新大陆军团获胜,圣战军全线败退,甚至还有一个完整的军团被俘虏结束,但他们也已经亲眼看到了全过程。
说句不好听的,整场战斗新大陆军团基本是靠无耻偷袭,敌人的不配合,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才打赢的战斗;期间哪怕有一点点偏差,都肯定是以全军覆没收场。
即便如此,与新大陆军团正面交锋的也只有三个军团;就算费尔南多军团真死到一个不剩,想夺回白鲸港赢得胜利,还必须击败至少十万人的圣战军才有希望。
所以自由邦联怕了,彻底怕了——连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的红手湾,都不足以让他们感受到这种程度的恐惧;想象中的十万大军和亲眼见到,并正面交锋过的有多大差距,他们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法比安面无表情道,右手默默放在了腰间的枪柄上,不言自明。
“暂时不用。”
“那……”
“先等等,看看路易的态度。”
安森认真想了想,觉得这次还是选择旁观比较好。
除了有对路易的绝对信任之外,更麻烦的是这次自己确实没什么适合发力的支点。
自由邦联虽然是自己一手创建,就连东部五个殖民地也是被自己拉进了这个体系,但从上到下除了灰鸽堡,邦联上下几乎没有哪个殖民地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站在自己这边。
原因也简单,自己还有自己背后的风暴军团,冰龙峡湾,是克洛维人。
利益可以让人们不分彼此,但到了危机关头必须要聚拢人心时,信仰,习惯,出身,血脉…这些最容易塑造共识的东西,才是真正能发挥力量的关键。
而且这次和瀚土时还不一样:那时自己有弗朗索瓦家族,有莱昂绝对的无条件信任,所以想怎样就能怎样,至于路易……老实人真是一种易损耗的稀缺资源。
当然就算结果不符合自己的利益也无所谓,想要促成战争的办法真实不要太多了…想要谈判的前提是对面知道你想要和谈,可如果对面不知道呢?
和路德维希少将打个招呼,安排人手半路截杀谈判队伍,很容…很困难吗?
而且路易在性格方面有一个偏弱势的地方:在他对不起别人——至少是他这么认为——的时候,就会补偿性的答应别人很多原本不太可能接受的要求,甚至于会把这件事上升到骑士尊严的地步。
两相权衡之下,安森还是认为等待结果的机会更大,也更有可能后发制人,彻底摒弃掉自由邦联再次想要和谈的风险,将战争引导向自己最希望的结果。
嗯,也就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支走了法比安,又安排好了风暴军团休整和防守的相关事宜后,安森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抽着烟斗,还开了一瓶提尔皮茨朗姆酒,像是骨头都酥软了似的瘫在沙发上。
与此同时,正在白鲸港司令部一边清理废墟,一边修筑阵地,提心吊胆生怕敌人偷袭的卡尔·贝恩望着头顶已经升起的月亮,在心底将某个没良心的总司令痛骂上千遍。
悠哉悠哉的安森则默默等候着某人的不请自来,烟雾缭绕的房间内,酒精的气味愈来愈浓。
直至第三瓶朗姆酒快要见底的时候,走廊里的脚步声终于轻轻敲响了房门。
……………………
“你还喝酒了?”
微微蹙眉的年轻骑士下意识掩住口鼻,视线瞬间锁定了某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错误的身影:“我不是拜托法比安上校在门外等你吗,为什么没有去开会——总不会是没碰到吧?”
“不,碰到了。”嘴角上扬的安森放下酒杯:“但我很认真的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你们。”
“……为什么?”
“因为我要说的你们肯定不想听,更无法接受。”安森咬着烟斗说道:“交流的前提是双方存在一个基本的工事;既然大家连这个都不存在,那也就没有说什么的必要了。”
路易陷入了沉默,皱紧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你…你已经知道多少了?”
“这不重要!”安森直接抢断他的话,完全不像是刚刚喝醉的人:“重要的是,你打算告诉我什么?”
“别忘了,新大陆军团的元帅不是我,也不是他们,而是你——手握四万五千大军,能够有资格和圣战军决一死战的人,是你。”
安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充满压迫感的视线甚至能穿透缭绕的烟雾。
“可、可我也不能自作主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年轻骑士一下子陷入了窘迫:“归根结底,我们是在为他们的自由和独立而战,如果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意再继续争取和牺牲,我们战斗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再者说就算我想打下去,能够动员起来的只有风暴军团,扬帆城军团加上射击军,总计才两万五千人——我们的兵力原本就不多,再削减一半哪里还有取胜的希望?!”
路易疲惫的叹息一声,他个人甚至比安森还要更激进,希望直接一战定胜负看,确保秩序世界再也无法组织自由邦联的存在…可现实不允许。
看着他那既无奈又两难的表情,安森不急不缓的也给他倒了半杯:“你说对了,但只对了一半。”
“一半?”
接过酒杯的路易直接愣住。
“如果只有一半的兵力,我们肯定打不赢这仗…嗯,别说一半,就算是现在的状态也依然是有风险的。”安森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但我们真的只是在为他们的自由和独立而战吗?”
“你是说……”
“商人,地主,产业主,佣兵首领…自由邦联的统治者和领袖们无非是这些身份,他们的特点就是求稳,畏惧混乱和不确定因素,因为除了没有爵位和显赫的家世,他们已经同旧大陆上那些豪门,区别不大了。”
“因此他们乐意妥协…就算输掉战争,帝国,克洛维亦或者教廷,还是得靠他们这些人才能统治新世界的土地,还是要利用他们,给他们一点起码的甜头,才能从这片土地上源源不断的压榨财富,就像过去那样。”
“此前的反抗,无非是因为被压榨的太狠,让他们已经没有生存和利润的空间了;可有过这场战争,多少展现出一点点被拉拢价值的他们,身价也跟着高了许多,自然有了谈判的空间。”
“所以…为自由和独立而战这没错,但我们真的只是为这些人的自由和独立而战吗?”
年轻骑士没有回答。
“你知道,我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很现实的,没有触手可及的利益,我和我的军团是不会冒着风险赌上所有…哪怕这个风险微乎其微。”
安森凝视着他的眼睛:“以现在的局势,我根本没必要打这一仗;谈判也好,妥协也罢,或者彻底掀翻桌子…只是拿回白鲸港,我有无数的办法。”
“但你还是这么做了。”路易主动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死了。”
“……波丽娜·弗雷?”
路易的语气稍微有些不确定,因为他真不觉得安森·巴赫是那种会因为……
“很意外是吧?”安森看着他:
“一个在别人眼中被我操控的傀儡,用来拉拢帝国殖民地的工具,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确保了计划可以顺利实现…多完美,为什么还要在乎她的死亡呢?”
“很简答啊,因为她知道我全部的计划,有无数次的机会活下来,但她还是选择了牺牲;她知道我在利用她,但她不在乎,因为我能帮助灰鸽堡,弗雷家族重新崛起;她知道,我不会站在她敌人那一边。”
“所以如果我选择了其它做法,那么从圣徒历一百零一年至今我所做的全部,还有他们所做的全部…那么多的战争,死亡和毁灭,整个新世界付出了惨痛无比的代价,换来的结果…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不希望是这样。”
“哪怕一点点也好,我希望它能拥有一个崭新的姿态,不需要太多,能理直气壮的说‘这里是独立的,自由的邦联共和国’,就足够了。”
“那份最开始只是个谎言,但最后被相信它的女孩儿亲手践行的《反抗宣言》,不该是一文不名的东西。”
一边笑着说道,安森一边又给自己斟了杯朗姆酒:“所以…如果你仍然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那你可以离开了。”
说完,满满的大半杯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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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喝就走了?”
看着桌上依然满满的一杯朗姆酒,法比安忧心忡忡的看向已经快醉倒的总司令:“这会不会是……”
“不,这才是对的。”安森淡淡的笑了笑:“如果他把酒喝了,那就说明路易认清并且选择向现实屈服了;没有喝,就说明他还是那个…骑士。”
“传令…让军团上下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攻城战不会比今天轻松,想让教廷屈服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现在?”法比安不太放心:“还是等自由邦联那边的情况吧,万一他们还是不答应怎么办?”
“他们必须答应,没有退路了!”
“呃,也不能说没有……”
“我说的是我们。”安森翻了个白眼:“新世界爱怎样就怎样,但风暴军团八千多人的前途和利益必须保证,所以新大陆军团只能,也一定会攻克白鲸港——去吧,我有充足的把握,这次的计划绝对万无一失。”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