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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徒历一百零三年七月八日凌晨,红月行省,军旗山。
晴,无云。
硝烟缭绕的旷野间,超过八千名帝国线列步兵们铺开阵列,一朵朵金色鸢尾花映照着月光,在蓝白色的刺刀方阵中怒放。
在他们的正前方,身披金蓝色大氅的费尔南多·赫瑞德拄着佩刀,布满血丝的眼球扫过他面前一张张激动,冷漠,紧张,局促的脸。
从这些士兵们的表情中,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那浓重的不安与愤怒——十天,围绕着军旗山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快十天了,哪怕是最最信心爆棚的帝国士兵,也能觉察到局势对自己是何等的不利。
四个军团部遭到敌人阻击,后勤和退路被切断,迟迟看不到增援,负责断后的嘉兰军团遭到伏击,重要据点红月镇要塞情况不明……
换成外人来看的话哪怕再怎么委婉,恐怕也会觉得这支帝国大军只能以惨败收场了吧?
但偏偏费尔南多军团其实并未遭受重创,除了军团被分割联系,后勤暂时被切断之外,实力和状态甚至要优于“占据上风”的克洛维军队——后者才是真正的七零八落,连在正面集结起一万人规模的军队都够呛。
而想要扭转局面,就必须攻克军旗山这个重要高地,不能让克洛维人继续居高临下的把控战场的节奏,将主动权夺回自己手中。
他们…或者说费尔南多·赫瑞德,只有一次机会,输掉战斗,或者拖延到安森·巴赫彻底击溃嘉兰军团,留给他的就只有如何争取体面的收场,避免军覆没这唯一的选项了。
为了确保战斗顺利,费尔南多此次可谓是不顾后果的倾巢出动——只留下两千多名后备兵,提防克洛维人会袭击的后方,其余十个步兵团,唯一的炮兵团部投入战斗,精锐骑士下马担任散兵线,十二门骑兵炮部推到一线增强火力。
克洛维人不是耍花招,把大炮藏在了阵地里面吗?很好,我现在连带着你的阵地一齐轰上天,你又要如何应对?
当然,从下向上进攻有所准备的高地,损失在所难免;可只要拿下了军旗山,安森·巴赫他就是有再多的花招也将无济于事,只能乖乖的让开道路,否则就必须做好在这个无名小山丘,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打算。
从新世界的那场圣战不难看出来,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不喜欢拼命。
“士兵们…我是费尔南多·赫瑞德,你们的统帅;今晚的战斗,我将与你们并肩作战,攻下军旗山阵地,粉碎秩序世界的叛徒,让克洛维人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流血。”
夜空之下,费尔南多浑厚的嗓音响起:“废话多说无益,现在是五点三十分,十二点整之前,我要看到皇帝的金色鸢尾花军旗插在那座山的山顶。”
呲鎯——
深深吸口气的费尔南多拔出佩刀,带着绝不后退的决意将刀尖指向山顶:
“皇帝——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
刺破黑夜的黎明惊醒了整个军旗山营地,蜷缩在防线里的游骑兵军团士兵们惊恐的探出脑袋,难以置信的盯着山坡下如浪潮般开始席卷而来的费尔南多大军,规模远远超出了此前所有的进攻。
“这…该来的还是来啦……”
强作镇定的总参谋长卡尔·贝恩紧咬着牙,心底是一阵又一阵的无可奈何…秩序之环啊,为什么碰上这种麻烦事的总是自己呢?
“立刻集结阵地上的所有士兵,向各个阵地发出讯号,执行下一步的命令!”
扭头下令的卡尔看着满脸是按捺不住恐惧的军官和参谋们,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昨晚我专门嘱咐过的,都通知到了吗?”
“通知到了!按照总参谋长的意思,每个士兵都已经获知您的部安排!”几个军官战战兢兢的点头应道:“只是…真的有这么做的必要吗?我的意思是让士兵们知道那么多,会不会导致计划出现什么偏差?”
“是啊是啊,这些士兵都是些粗俗没文化的乡下人,只要让他们听指挥服从命令就行了,说的太详细了,反而会让他们闹出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乱子也说不定……”
“咳咳咳…很感谢诸位的劝谏,但这次的计划真没复杂到知道了真相就会闹乱子的地步!”
一边拦住惶恐不安的军官们闲言碎语,卡尔一边在心底狂翻白眼——乡下人怎么了,没念过军事学院怎么了,我也是个没上过学的乡下人,还不是当上了总参谋长?
他也实在是不知道“真相”究竟有什么好隐瞒的: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军旗山营地只要能挡住费尔南多的最后攻势,就能直接决定胜负——唯一的问题是,这场战斗大概率是没有增援的。
原因也很简单,不只是费尔南多,硬撑了十天的游骑兵军团实际上也已经是纸老虎。
哪怕百分百确定对面进攻目标一定是军旗山,游骑兵军团也没有试错的资本,将包围网驻扎在各个关卡道路上的军队抽调出来增援;万一被费尔南多抓住机会突围,和南北任何一支帝国大军成功汇合,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大家心里的忧虑,但现在我才是游骑兵军团的总参谋长,所有的决定都是我做的,如果最后发生了意外,承担责任的也是我。”轻叹了口气,卡尔脸上露出了苦笑:
“放心吧,要真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该投降就投降,大家不用有什么顾虑,我是不会逼着大家送死的。”
“但在真到那一步之前,我要所有人必须履行你们应尽的职责,坚守你们的岗位——十二点,从现在起六个小时内,决不能让敌人突破营地外围防线!”
“是——!!!!”
参谋和军官们纷纷暗自松了口气,他们不担心别的,就害怕安森·巴赫这位空降的总司令把军旗山当成诱饵,牺牲他们换取最终的胜利。
现在有了卡尔·贝恩的亲口承诺,稍微放下顾虑的军队终于开始动了起来,借着夜色,三个步兵团迅速进入外围阵地待命,准备迎接敌人的第一轮攻势,然后……
“轰——!!!!轰——!!!!轰——!!!!”
耀眼的炮焰撕裂了黑夜,喷涌而出的浓雾裹挟着死亡的尖啸,在军旗山阵地炸开一阵阵的巨响。
面对工事简陋的外围阵地,费尔南多手中仅剩的十二门骑兵炮发挥出了超乎寻常的威力,一发发四磅实心弹轻而易举的将挡在它们面前的土墙碾成齑粉,就连躲在后面掩体里的士兵也未能幸免,随着崩塌的土石变成血肉横飞的碎肢。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帝国标志性的冲锋军号。
“前——进!”
高举鸢尾花军旗的费尔南多·赫瑞德取代了军鼓手,随同掌旗官们站在方阵纵队的前列,刀锋直至阵地上的克洛维独角兽旗:“冲锋!”
惊惧的克洛维士兵们还未从炮击中回过神,就看到数个刺刀林立的“丛林”踏着火光,从黑夜中向自己袭来。
“体都有——分列射击!”
军官们的怒吼在慌张不安的士兵们背后炸开,听到命令的他们开始机械的服从本能,举起了手中的莱顿步枪,站直身体从掩体里探出。
凌乱的脚步声中开始响起阵阵轰鸣,抓到机会的帝国士兵和骑士们毫不犹豫的选择停下,向着探出掩体的克洛维士兵们扣动扳机。
呛人的硝烟开始蔓延,但列阵待命的克洛维士兵们此时却仿佛忘记了刚刚的慌张无措,面对中枪倒地的同僚也冷漠无视,后排迅速上前填补伤亡者的空缺,维持着阵线,默默看着逐渐迫近的黑影。
“一百公尺——开火!”
伴随着军官们的命令,乳白色的浓雾瞬间席卷了整个阵地,密集的枪焰宛若管风琴般流畅的被点亮;紧接而来的便是狂风骤雨的铅弹,令“刺刀丛林”的冲锋势头瞬间停下,如同撞上了看不见的墙壁。
但…这种程度的迟滞,还不足以挡下费尔南多的攻势。
这位面无表情的统帅就像是看不到那密集如雨的齐射,举着手中的鸢尾花军旗,依旧头也不回的大踏步向军旗山营地走去。
他别无选择,作为深受皇帝信赖的统帅,没有背景的皇室旁支,费尔南多·赫瑞德根本承担不起军覆没的后果。
要么成为扭转战局的胜利者,要么光荣的死在战场上——否则就是皇帝想保他,自己也只会变成大公和权贵们损害皇权的武器,落得声名狼藉,遗臭万年的下场。
所以费尔南多·赫瑞德,只有前进,不能后退。
“帝国人——前进!”
“前进!”
从胸腔炸响的怒吼回荡在帝国士兵们的耳畔,遭到齐射迟滞的密集方阵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像军旗山营地发起冲锋,重重撞在了游骑兵军团的防线上。
顶过了几轮齐射和乱枪的双方默契而果断的发起了刺刀冲锋,围绕着被骑兵炮轰开的土墙开始了白刃战。
混乱的前沿战场上,舍生忘我的两方士兵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天色逐渐变亮,金红色的晨曦让军旗山战场一扫阴霾,将黑暗粉碎殆尽。
“费尔南多这家伙,还真是把所有底牌压上了……”
站在营地堡垒内,目瞪口呆的卡尔死死盯着下面黑压压的身影,整个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按照安森的推测,他确实猜到了对面很可能会孤注一掷,但猜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近万人的大军席卷自己这不到三千人,而且快要弹尽粮绝的小小营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种不顾一切的决心,和能够让部下舍生忘死的人格魅力,那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有的。
“总参谋长,这……”
刚刚还稍微松口气的军团参谋此时再度绷紧神经,整个人像是被吓傻了:“要、要不我们还是考虑考虑,向周围求援的……”
“求援?根本没那个必要!”根本不等对方说完,卡尔果断抢过话来:“一切都在总司令大人的计划之中!”
“数量多就能占据上风吗?我们可是据守高地,要是光靠兵力多就能直接碾压,对面难道不是早就该动手了,还能等到现在——军旗山的地形本身就注定了,对面兵力再多,能够展开的进攻面也是极其有限的。”
“在这种情况下,投入再多的兵力也只是白白牺牲和浪费士兵生命的添油战术,这是敌人已经到强弩之末,彻底对我们无计可施的铁证!”一边说着,卡尔故意提高了嗓音:
“没错,只要我们再稍微坚持一下就不难发现,敌人的攻势和之前几次根本毫无分别,而等他们自己也发现这一事实,就是面溃败的开始!”
“哦?”刚刚还颓废不堪的参谋眼前一亮:“真的?!”
“千真万确!”卡尔面不改色的撒谎:“这可是总司令亲自制定,绝对完美无缺的计划,你怎么敢有异议?!”
“这…实在抱歉,主要是敌人攻势过于凶猛,让我的内心产生了不该有的动摇。”参谋的脸上露出了羞惭的神情:“不像您,总参谋长大人,无论何种情形,都不会对总司令大人的计划产生丝毫怀疑。”
“嗯,这正是你不成熟的地方,容易被亲眼所见的假象蒙蔽,不像我…经验丰富,早已掌握了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技巧。”
卡尔的嘴角微微抽搐,却还时强作镇定的拍了拍参谋的肩膀:“去吧,去战斗吧,只有更多的战斗,才能让你锻炼出合格军官应当具有的眼光。”
“是!”
备受鼓舞的参谋长大踏步的转身离开,并未看到信心十足的总参谋长向着远处翻起的白眼。
“十个小时…我最多只能帮你争取这么多时间。”精疲力竭的叹了口气,卡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上衣兜掏出烟盒:
“要是再晚,会发生什么就真只有秩序之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