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不作声的两人又喝了几杯,看着安森随手将空空如也的酒瓶丢在地上,表情复杂的卡尔又从背后摸出了一瓶新的。
“……那图恩和艾登,你又是怎么让他们答应放弃在密斯特的利益的?”
“我再说一次,不是我让他们放弃的,是他们自愿的。”安森苦笑了一声:
“我大概能明白克洛德·弗朗索瓦是怎么想的——进军密斯特貌似能分得一大块蛋糕,但代价就是必须和同样强势的艾登瓜分,并且和这个同样实力强劲的公国爆发正面冲突。”
“对致力于统一瀚土的图恩,这是非常得不偿失的事情;图恩大公的如意算盘,是靠克洛维的支持加上他手里的六万大军,以绝对的优势,兵不血刃统一整个瀚土。”
“所以对克洛德·弗朗索瓦而言,和艾登爆发正面冲突并不划算,反倒是让软弱的密斯特保持独立更划算——进攻密斯特,是为了摧毁七城同盟同时扩张势力和影响力范围;保护密斯特,是为了遏制艾登。”
“所以莱昂的那番话是他和弗朗索瓦家族的真实想法,不是被你忽…说服的?”卡尔咬开瓶塞,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当然了!我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吗?”
安森很委屈的瞪了他一眼:“而且你也不要因为莱昂单纯,就把人家当傻瓜;图恩是靠背叛伊瑟尔精灵,联盟克洛维才真正崛起的;保存实力进而统一瀚土对他们最有利,否则强行为了统一瀚土而损失惨重,他们就不得不任由克洛维摆布了——就这么简单!”
“那艾登呢?!”
卡尔依然不肯放过他:“那个公爵可是差点儿死在你手里,他凭什么还要乖乖听你的?”
“我怎么知道?!”安森翻了个白眼,一把抢过酒瓶:
“最后一遍,这都是他们自愿的,我也只是猜测——艾登公爵大概也知道,他要是非得分密斯特这块蛋糕,图恩和艾登必有一战;届时我们也就是克洛维人,大概率会站在图恩而不是他那边。”
“与其要一块烫手山芋,不如安安稳稳的拿走三分之一的卡林迪亚;何况以艾登在卡林迪亚港的影响力,拉拢起来可比图恩容易多了。”
“所以图恩拿走三分之二个卡林迪亚,艾登拿走三分之一,再让密斯特保持独立,瀚土就能迎来和平了?”
“至少眼下是和平了。”安森无所谓的耸耸肩:
“至于以后是一分为二或者真的合众为一,那都是瀚土人自己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
“所以你还是骗了莱昂,那个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表弟。”卡尔醉醺醺的盯着安森,一动不动的打了个酒嗝。
“我没骗他…至少但凡是我告诉他的,没有一句话是谎言。”
安森笑了笑:“我偶尔是个坏蛋,可我绝对不是个骗子。”
“对,你不是个骗子。”醉眼惺忪的卡尔也笑了:
“但你特别善于让别人对你死心塌地!”
“呃…我就当你是在赞美我了。”安森苦笑声,也端起了酒杯:
“一杯敬胜利。”
卡尔冷哼一声,也半醒半醉的端起了酒杯:
“一杯敬活着!”
四目相对的二人,酒杯用力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
“咚————!!!!”
伴随着大地上亮起的金红色火光,成片成片的实心弹猛烈冲撞着铁钟堡老旧的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作为整个瀚土疆域最辽阔,人口最稠密的密斯特大公国首府,铁钟堡的坚固程度甚至达到了和鹰角城不相上下的地步——高耸并且气势恢宏的城墙,如林密布的塔楼,以及被层层铁门庇护的巨型碉堡…足以让任何敌人对她望而祛步。
可以说,正是因为牢牢掌控着这座巨型要塞,并不强势的维瑟尼亚家族才能在过去百余年的光景中,始终稳坐密斯特大公的位置,让所有的叛军最终饮恨城下。
但非常可惜的是,就像鹰角城或者任何一座“上年纪”的要塞一样…时代变了。
曾经为了防止士兵攀爬而建造的垂直型城墙,在重型火炮面前早已不像她曾经那般坚不可摧;高耸的塔楼过去是战场观察点和防御平台,现在不仅因为造得太高太细无法承受火炮后坐力,同时还变成了火炮的固定靶,反而变成了城内守军的威胁。
总而言之,这种老式要塞在面对只有轻武器和纯步兵的敌人时,还能勉强抖抖威风;可一旦围攻的军队稍微装备一点重型火力,她的身体可能比很多小型要塞更诚实。
圣徒历一百年七月十日的朝阳下,兵力总计一万八千人的风暴师在城郊展开围攻阵地,将铁钟堡三面合围;除去正对晨曦山脉的北大门,所有道路都已经在风暴师火力覆盖范围之内。
在经过一次短暂但激烈的战斗后,城外的各处据点、兵站、哨所和塔楼都已经于七月九日傍晚之前,被风暴师尽数攻克并且占领;就连城外护城河的桥上,也已经被插上了克洛维王旗。
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军队就是一帮臭鱼烂虾,同时已经八十七岁高龄的密斯特大公没有再试图和风暴师野战,而是果断将残兵败将撤入城内,准备和铁钟堡共存亡。
但这么做的后果也就等于彻底放弃主动权,彻底转入被动防御状态;换句话说,没有援军更没有退路的铁钟堡,陷落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尽管胜利已经近在眼前,南部军团副司令,风暴师最高指挥官安森·巴赫仍在军事会议上拒绝了法比安少校的强攻建议,并痛批了某些军官的激进作风。”
“…我们是骄傲的克洛维人,我们在瀚土的事业并不是为了征服骄傲的瀚土人,不是用血腥残酷的攻城战,为克洛维制造几万乃至几百万的仇敌……”
“…对于铁钟堡,我们要围而不打,让密斯特大公和城内守军认清形势,做出真正正确的选择……”
“在听完安森·巴赫的慷慨陈词后,原本坚持强攻的密斯特继承人鲁科·维瑟尼亚立刻幡然悔悟,在向副司令道谢后,又表示他坚信铁钟堡内聪明的密斯特人,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瀚土人,我…莱昂·弗朗索瓦,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安森·巴赫表达自己的谢意。”
“一个克洛维人,不远万里来到瀚土对抗伊瑟尔精灵,毫不利己,一心一意为瀚土统一的大业作出极大的贡献,为两国的友谊与同盟奔走,甚至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在第一线。”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事实证明,安森·巴赫副司令作出的选择十分正确——七月十三日,也就是围攻战开始后的第三天,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的铁钟堡派出了一支不到两千人的军队,企图突破围攻阵地的防线。”
“战斗爆发的时间点是清晨六点三十分前后,半小时后,被击溃的密斯特敌军立刻选择了投降,并向我军透露了大量情报。”
“对于是否应当继续顽固抵抗,密斯特大公和他最后的支持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这些最后挡在瀚土统一面前的敌人已经离心离德,被分化瓦解只是时间问题了。”
“于此同时,更多的好消息和捷报还在不断传来——在西面,率领三万大军的艾登公爵已经在一处叫鹿角堡的地方,击溃了铜山堡伯爵的叛军主力,开始对铜山堡展开最后攻势。”
“同样在东部战场,图恩大公——也就是我的父亲——克洛德·弗朗索瓦,也已经正面击败并且生擒了灰森谷伯爵,还迫使他的继承人带领残余的叛军,向图恩宣布投降。”
“这意味着叛军们已经山穷水尽,密斯特大公国的内战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阶段!”
“当然,无论图恩还是艾登,内战结束后都会无条件的将占领的领土归还给新的密斯特大公,并与其联手重建瀚土。”
“在如此胜券在握的时候,安森·巴赫却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或者说和军营内很多人一样——已经开始盘算和计划战争结束后的事情,而是一切照常,有条不紊的规划和推进着工作,不断搜集各方面的讯息和情报。”
“当然,真正令我感到惊讶的并非他的谨慎,而是他对眼下局面的态度——按照他的说法,这场战争还远远没到快要结束的时候。”
“可除了密斯特之外,瀚土之内难道还有任何能被他视为敌人的强大存在吗?在伊瑟尔精灵被克洛维完全碾压的现在,我实在想象不到还有谁,或者某个势力能够让安森·巴赫如此紧张。”
“也许这就是我和真正军事家之间的差距吧…他们总能在我们安逸时,看到我们看不见的危险;又能在我们陷入绝境时,察觉我们无法发现的机遇。”
……满怀感慨的放下手中的笔,正当小莱昂松口气,准备放松下酸痛的手腕时,发现勒诺·艾曼努尔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正一脸惊愕的看着桌上的日记。
“……有事?”
歪着脑袋的小莱昂侧目看着他,还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对方。
“没有!”
被惊醒的勒诺浑身一震,表情迅速恢复成原本的冷漠,但复杂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我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莱昂眨眨眼睛:
“好奇什么?”
“你。”
“我?”
“嗯。”支支吾吾的勒诺,有些尴尬的指了指桌上的日记:
“你…真的相信这些?”
莱昂愣住了一秒,然后看向他的表情更困惑了:
“这就我写的。”
“我知道,我是说……”
勒诺皱皱眉头:“你真的相信安森·巴赫做的这一切…是为了瀚土?”
“嗯。”莱昂点点头:“否则呢?”
勒诺·艾玛努尔:“……你就没有怀疑过,他其实有可能是在利用你?”
“利用我?”莱昂的表情更费解了:
“利用我干什么?”
勒诺努力思考了一分钟:“利用你…搜刮瀚土的财富。”
然后莱昂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如果他真的要搜刮全瀚土的财富,为什么要接受卡林迪亚的投降,维护卡林迪亚港的和平,还要结束密斯特的内战呢——让瀚土就这么乱下去,不是更符合他的利益?”
“我只是说有可能。”勒诺微微蹙眉:
“而且他是一个克洛维人,瀚土统一对他有什么好处?”
“对啊,就是因为没有任何利益,才证明安森·巴赫是真的想要让瀚土统一啊!”莱昂激动地站起来,“啪!”的一声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父亲曾经和他为敌,而且严格意义上说,现在的你还是安森·巴赫的人质——当请你相信我,他和你以为的那些人真的不一样!”
“如果不是他,七城同盟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土崩瓦解,瀚土也绝不会这么快就迎来统一的曙光。”
“你……”勒诺的表情更惊愕了:
“你不是相信他…你是崇拜他?”
“没错!”
莱昂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崇拜一个克洛维人?!”
“这和他是什么人没关系,但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反对!”莱昂突然笑出了声:
“我明白…最开始时其实我和你一样,仅仅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克洛维人而已,但很快一个又一个事实就说服了我,他…安森·巴赫…和普通人真的不一样。”
“只要稍微多深入了解,就不难发现他的奇特之处——真的,很难用言语和词汇形容,很多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最终那些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亲爱的勒诺,哪怕你真的对他充满了怀疑,也不放试着了解他一下如何?我这本日记可以暂时借给你,应该对消除你心中的误会有些帮助。”
微笑的莱昂拿起桌上的日记,双手捧着递到勒诺面前。
那一刻,年轻的艾登继承人眼前仿佛出现了错觉,微笑的莱昂变成了老家乡下教堂的老教士,手捧的日记本成了秩序之环的《原典》,对自己说:
“看看吧,信不信都行,看看又不会吃亏。”
勒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