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总攻号角吹响,铁钟堡之战的最后一点点悬念也开始渐渐消散。
率先冲破城墙防线的密斯特军队尽管在守军殊死抵抗下,遭到了相当惨重的伤亡,但也算是成功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替后续的联军部队吸引火力和充当肉盾,成功掩护艾登军团突破防线。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们的确是死得其所——虽然眼下还在昏迷中的密斯特继承人,鲁科·维瑟尼亚可能不太同意这个观点。
近八千人的艾登军团顺着被密斯特士兵打开的防线缺口,近乎疯狂的涌入铁钟堡,开始追着溃败的守军尾巴撕咬。
随着军队不断涌入,凄厉的哀嚎、铅弹喷涌的硝烟和火焰也开始在城堡内部蔓延;一条条街道,一座座房屋不是被试图阻挠进攻的守军点燃,就是在进攻者的抢掠中变成废墟。
而在抢劫的暴徒中首当其冲的,甚至不是疯狗似的艾登军团,反倒是密斯特人对“打劫自己人”热情更加高涨。
“……他们冲进贵族和富商的房屋,用枪托和刺刀砸开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障碍,将所有试图阻止他们抢掠的反抗者统统击毙,最后却因为杀红了眼,又将目标对准了还在哭泣和乞求饶恕的孩子和女人……”
“…血迹和被肢解的尸体从大门一直蔓延到地窖,已经被守军点燃的房屋也无法阻止他们的疯狂;这些上一秒还在呼喊为密斯特和平而战的密斯特人,此刻却甚至能为了劫掠自己的同胞,而彼此相互大打出手,以至于要让一直被认为很疯狂的艾登人来阻止他们……”
“…为了抢夺银币他们丢掉了口袋里的铜板,为了箱子里的黄金又扔掉了银币,为了死者身上的珠宝而凌辱尸体……真正珍贵的油画、雕塑与书籍却被弃之如敝履,在火海中焚烧……”
“…溃败的守军还在向内堡撤退,不过依然有不少人留下做最后的顽抗;尽管他们很快就又被击溃,歼灭,但却为逃难的民众争取到了宝贵的逃跑时间——尽管很难说这是否是有意义的……”
“…这些曾经在瀚土被认为是司空见惯的一切,此时此刻在我眼中却是那样的令人痛心疾首;曾经也有过平叛经历,将杀戮和搜刮叛徒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我,莱昂·弗朗索瓦…第一次切身感觉到统一与和平是何等迫切之事……”
缓缓停下手中的笔,坐在坍塌城墙上的莱昂·弗朗索瓦叹息着抬起头,将复杂到极点的目光望向仍被硝烟与烈火笼罩的铁钟堡。
明明已经胜利在望,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零星的枪声在他脚下的城墙阵地响起,踏着灰烬与尸骸的风暴师—图恩线列步兵们列阵进入城堡,开始沿着外围防线向内推进,一边歼灭小股敌军,一边快速控制和占领城堡内的重要据点与道路。
而随着这支主力军投入战斗,铁钟堡守军的溃败速度也开始加剧;即便是小股部队击溃了先锋艾登军团的进攻,也很快就会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击溃不断推进的联军线列方阵,反而还要付出沉重的伤亡代价。
在他们负隅反抗的同时,疯狗似的艾登军团仍在街道与建筑物间疯狂突击和穿插,许多守军还来不及撤退就遭到包抄围堵和两面夹击;前一刻还在和推进的线列方阵交火,下一秒就要上刺刀,转身和从背后出现的艾登人来一场白刃战。
到正午十一点三十分为止,两万联军已经全部投入战斗,除了密斯特士兵外所有伤亡总计没有超过两百;铁钟堡的守军则已经阵亡过半,残存的军队已经完全无法对抗进攻的浪潮,更无法守住整个城堡,只能退进内堡死守。
到十二点整,铁钟堡全部撤退路线都已经被切断,联军已经控制了整个铁钟堡全部的外围城墙和塔楼,以及城内二分之一的区域;残存无法撤退的守军除了据守内堡与投降外,已无别的出路。
而到目前为止,对铁钟堡的围攻还仅仅刚进行了六个小时整而已。
战局竟然顺利到这种地步,不由得令刚刚从病床上刚刚苏醒的鲁科·维瑟尼亚又惊又喜。
喜的当然是安森·巴赫真的遵守了承诺,并且像他保证的那样,只用一天时间就攻克了铁钟堡!
那是他已经幻想了一辈子的画面,是他已经注视了太久太久的位置。
鲁科至今仍记得,在圣徒历四十年那个冰雪交加的夜晚,年仅十岁的自己被母亲和仆人搀扶着小手,怯怯的走进铁钟堡大厅时的情景。
那一年,自己还是个孩子,父亲则是个稚气未脱,却已经肩负起守护国家重任的二十七岁的青年;
那一年,距离秩序世界和平曙光的“第二次公序会议”还有七年时间;那时的密斯特还是瀚土真正的霸主,与艾登和图恩联手,拉拢卡林迪亚试图打造能团结整个瀚土的七城同盟,应对北方大陆的战争威胁;
那一年,仆人谦卑的跪在自己面前,用略带逗弄的语气指着父亲的椅子,称自己为“小密斯特大公”;
那一年,父亲将自己高高举起,向众人骄傲的宣称自己将超越他,成为“瀚土之主”。
于是自己便这么期待着…期待了整整六十年,世间风云变幻,斗转星移,只有自己始终和属于自己的位置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自己的心情也从满心向往到充满期待,再到野心勃勃和濒临绝望…直至这一切彻底变成了一个执念。
母亲因病离世,仆人叛变被杀…当年大厅内为自己欢呼的众人一个一个离开人世,自己也从稚嫩的少年成为发须灰白,虚弱佝偻的老人。
只有父亲依然精神抖擞,稳稳地坐在那张椅子上。
现在激动的侍从告诉他也许不用等到明天,也许今天晚上就能加冕密斯特大公…鲁科·维瑟尼亚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
但令他感到惊恐的,也同样是这一点。
铁钟堡的防御力和密斯特大公亲卫队的战斗力究竟如何,他还是很清楚的;现在安森·巴赫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攻克了铁钟堡,这份战斗力实在是不能令他不感到畏惧。
更令他惊恐的是,这么强悍的克洛维军队,自己要拿什么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仅仅是维瑟尼亚祖坟里的陪葬品恐怕是远远不够了,更何况那里面到底有多少财宝本就是个未知数;一旦最后的金额无法让安森·巴赫满意,甚至令他觉得自己骗了他,那该怎么办?
缴纳赔款,割让领土,成为克洛维的附庸,还是说……
鲁科·维瑟尼亚越想越害怕,只感觉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又开始飞快跳动,体内的鲜血犹如冲垮堤坝的洪水飞快奔涌,顺着脊椎方向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自己的头部,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什么东西撕开颅顶,从他的身体里爬出来。
“呃!”
下一秒,老人的身体忽然剧烈一阵,两眼翻白,四肢都开始不自觉的颤抖,“噗通!”一声重新躺回了床上,在手忙脚乱的侍从惊呼声中开始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着陷入不省人事的状态。
不过这一“小小的插曲”,并没能影响到铁钟堡的围攻战;或者说其实现在无论是谁死了,都不能阻止已经杀红了眼,对胜利和战利品充满渴望的联军士兵们将战斗进行到最后一刻。
十三点十分,在线列步兵们已经彻底占领并控制了铁钟堡全部外围,开始打扫战场后,参谋长卡尔·贝恩正式传达了副司令安森·巴赫的命令,掷弹兵团与散兵开始出动,在炮火和线列掩护下,向铁钟堡内堡发起进攻。
一团团金红色的炮焰再次点亮大地,宛若雷霆般在密斯特守军的倾泻而下,将古老而高贵的城堡变成了被黑烟笼罩的火柱。
隆隆炮声中,风暴师掷弹兵团的士兵们扯高气扬的在“友军”配合下进入了战场,以“副司令”亲信的身份展开了最后的攻势。
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抢战功”,让全程看戏的亲信下场刷经验,某种程度上也属于标志性的信号——向盟友,同时也向敌人发出宣告,战斗已经结束,这将是最后的总攻。
“赢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内,面无表情的卡尔将火柴盒扔在桌上,叼着卷烟向安森汇报道:
“法比安亲自率领的掷弹兵团一营,也就是以前你那个风暴团的掷弹兵营,用手榴弹开道,直接炸开了内堡大门;守军精锐在城门战的时候都已经打光了,剩下的就是帮臭鱼烂虾,根本不堪一击。”
“哦。”
安森托着下巴,低头不语。
“密斯特那边派来人说,鲁科·维瑟尼亚那位老先生又昏迷了,好像是惊喜过度,心脏不太好,希望我们专门给他派个军医——我答应了。”
“哦。”
“唉,话说你知不知道,艾登人和密斯特人给风暴师起了个新名字,叫灰衫军——就因为某人太抠,连一身黑红色的制式军装都舍不得发。”
“哦。”
“还有,军工厂的负责人埃里希说塔莉娅小姐到白塔城来了,然后还挺巧的,弗朗茨家的那位索菲娅小姐也来了,都在白塔城等你呢。”
“哦。”
面无表情的安森僵硬的刚一点头,浑身就像突然触电了似猛地一震,惊恐的眼珠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眼眶:“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了好几句话,你说的是哪个?”抱着胳膊的卡尔翻了个白眼:
“法比安已经攻破内堡了?”
“不是这句!”
“鲁科又喜疯了?”
“也不是这句!”
满脸惊恐的安森浑然一怔,突然明白了什么:“你骗我的?”
“您真聪明,我的灰衫军大统领。”卡尔冷哼声,嘴角上扬:
“那两位大小姐要是真的都来了,您觉得我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你想干什么?”心有余悸的安森捂着胸口,有气无力的看着他。
“这是我该说的话。”
卡尔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凑到安森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为什么要打铁钟堡?”
“这有什么为什么,你不都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了,你是个盗墓贼?我不怀疑你的道德水平下限,但一堆陪葬品就能收买你?不不不…你的无耻程度可不止这个水平。”
“你太高估我了,我主要是看他一把年纪,太可怜了。”
“你不对劲。”
卡尔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盯着安森:“绝对是出现了什么意外,而且是绝对不能公开的意外,才逼得你不得不这么做…对吧?”
“……”
四目对视的两人,沉默了良久。
抽动了下喉咙,卡尔突然收回了目光,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将目光转向帐篷外,背对着安森:
“……不能告诉我?”
“不是。”安森苦笑着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主要是这件事确实很麻烦,也确实是个意外,我也还没想好这件事该怎么解决,而且…你猜的没错,绝对不能现在公开。”
“…十三评议会?”
“不是。”
“艾登公爵又叛变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卡尔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总不能是帝国出兵了吧?”
安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卡尔浑身一震:“真的?!”
“呃…那倒不是。”安森赶紧摇头打消他的顾虑,但表情并未因为缓和多少:
“但问题的严重性已经不比帝国出兵差多少了…所以我才会下令尽快攻克铁钟堡,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恐怕用不了太久整个瀚土就会重新四分五裂,甚至连我们的某些‘盟友’,也会趁机背刺。”
在卡尔·贝恩的注视下,表情凝重的安森将右手伸进了怀里:“昨天,我收到了一封加急寄来的信。”
“寄信人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