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部落的首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决定,但还有些事哪怕是首领也无法独断。
岱钦就坐在王帐里的主位上,一手托腮,一手正玩弄着手中精致的小刀。桌前碗中的马奶酒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热气,更大的地方则被一只羊腿占据。不远处对称摆着四张桌子,俱是一般布置,只有坐在桌前的人将这对称的美感毁得一干二净。
“大哥,你真的决定了?”左首的男人沉不住气,当先问道。
岱钦停下玩弄小刀的手,却是没有回答。
“恩合金,你怎么这么多事。大哥想好的事情咱们一起干就完事了。”右手边男子体态臃肿,哪怕是寒冷的冬天也没能压下他这火爆的脾气。
“温都苏,你不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吗?”虽是身材上落后太多,恩合金却是丝毫不惧。
“能有多严重,草原上大小争斗,咱兄弟不也是打过来了吗?”温都苏哼一口气,“我看你就是胆小,经不得风浪。”
“你!”恩合金眼珠都要崩出,一拳锤在桌上,将碗震翻,马奶酒流了半桌。
“好了。”岱钦的话打断了正待发作的恩合金,“哲布、朝格仓你俩啥意思。”自始至终两人都一声不吭,岱钦还是想知道他俩的意思。
哲布跟朝格仓相视一眼,说道:“大哥你自己应该有个决断的,兄弟们都听你的。”
岱钦终于放下了那把刀子,端起碗来将马奶酒一饮而尽。开口说道:“那你们有没有兴趣听我先讲一个故事。”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岱钦这时何意。终是温都苏心大,当下说道:“大哥,你只管说就是了。”
“你们还记不记得斡难河。”
“记得,当然记得。”哲布说道,“那可是咱们的小老虎出生的地方。”
“是啊,十六年前斡难就是在斡难河边出生,那时候咱们兄弟差点便被赶到了河对岸去。”岱钦看着哲布,脑中回想起两兄弟一起并肩退敌的战斗,还有自己唯一的儿子斡难和他的两位母亲。
“哎,说啥不开心的。咱们兄弟不是又打回斡难河了嘛!”温都苏最是瞧不得感伤,当下鼓舞到。潺潺的流水不止见证了整个部落最惨烈的时光,更是它登上草原王座的见证。只是这由衰落到鼎盛的历史花了整整十三年的时光。
“恩,是啊。不过我在那遇到一个男人,一个不属于草原的男人。”岱钦现在依然记得那人的音容笑貌,“他说我会是草原共主。”
“斡难河一战横扫北方三大部落,那时虽尚未征服整个草原,但说是草原共主也不过分。所以,这话算不得什么。”恩合金盯着酒碗,淡淡说道。自斡难河大战之后,岱钦不到一年便踏遍整个草原,成为了联盟首领。那时稍微大胆一点,赌对的概率也有九成九。
“恩,一开始我也并不在意,只当他是恭维的话,但他后来又说了三句。”岱钦也不急于分辨,接着说道。
众人被他吊起兴致,当下催促他说下去。
岱钦伸出第一根手指,说道:“西秦一年后易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草原消息闭塞,与西秦中间又横隔着大山,因此西秦易主的消息自北唐传来的时候已是今年春天,众人推算日子正是大战后一年,如此便正对了那人预言。
听他这话,恩合金心中动摇,赶忙问道:“剩下两句是什么。”
岱钦又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天下二分,诸侯得一。”
前面一语成真令人震惊,后面这句却有些荒唐。恩合金最是了解时局,说道:“这一句却又不合道理。”
“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前面一句不是对了吗?”温都苏立时怼了上去。
恩合金不愿搭理温都苏,却不得不解释自己的想法:“咱们草原北方无边无际,西边是大漠,东边有密林,只有南方却是毗邻西秦跟北唐。”众人点头,作为部落里的重要人物,多年来东征西讨,一点基础的常识还是有的。
“西秦与咱们隔着大山,未有平原和水路相接,交流不便,咱们自是不甚了解;可汾河南的北唐咱们却都了解,他的实力如何想必大家心中有些分寸。”众人默然,显然是想到了这个可怕的存在。
恩合金得势,进一步说道:“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国家,千年来却只是一个诸侯,那这宗主国得有多么强势!”
“可月有盈亏,草有枯荣,谁知这王朝不会崩坏。”朝格仓当下反驳。
“大周王朝立国千年,四十位帝君未失寸土,若说一朝崩解,怕不是痴人说梦。”恩合金说道。
恩合金此言一出,朝格仓哑口无言。看惯了草原上部落的频繁变动,朝格仓本能的以为万物消长是无比迅捷,谁知竟还有这般国度,如高山般屹立千古。
看着朝格仓尴尬的面容,哲布解围道:“咱们草原消息闭塞,有所不知也是常态。这句咱们不好分解,不如先听听下一句是什么。”哲布转过身来,对着岱钦说道:“大哥,还有最后一句呢!”
温都苏附和道:“是啊,第一句已成事实,第二句咱们还不清楚,不如先听听这第三句。若是这第三句也对了,第二句便八九不离十了。”
岱钦微微点头,却没有伸出第三根手指,只是负手走到帐篷门口的毡布前。听着帐外风声,说道:“这句不是预言,是一个约定。”
“若是不方便,大哥尽可以不说的。”温都苏站起来说道。
“不,这不只是和我的约定,更是和草原的约定。”岱钦记得清那人嘴角的每一个动作,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还会在见面的,就在下一场雪降临的时候,在草原上最好的草场上。”
似是想到了什么,恩合金赶忙站起身来,朝着帐外喊到:“来人!来人!”回答他的只有呜咽的风声。今夜天气恶劣,岱钦早就吩咐了不用值岗,自是没有卫兵答应。
哲布却是冷静不少:“所以自那以后三个冬天没有下雪了,那人也没有再出现过。”
温都苏接着说道:“听这风声,哪怕是最好的野马也没法走动,我看这人多半是来不了的。”
恩合金终于冷静下来,嘴里喃喃:“恩,雪停了就好了。”可是酝酿了整整三天的暴风雪怎能如人所愿地停下,它得狠狠发作,在草原上留下足够的印记。
三年来,岱钦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般忐忑。他在等这场雪结束,又不想它结束;他怕整个草原都染上战火,也怕自己为了预言的精心准备付诸流水。岱钦盯着毡布,想要看到外面的情况。可是只有风声告诉他雪还在下,这场煎熬还没有结束。
五个人再也没有了话语,也没有人离去。所有人都在等,等风声消失,等最后一片雪花落下,等着最终的结果。
长夜虽漫漫,终究还是会过去的。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洒到草原上的时候,乌云已经散开。
岱钦撑起毡布,走出帐外。雪已经积到了膝盖,却还未完全停止。四周山坡上皑皑的一片白,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任何生物的影子。恩合金四人自帐中跟出,相顾无言。十多年来出生入死,他们知道岱钦此刻的心情,却没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雪终究还是会停,当约定终结的时候,关于天下的预言又有几分可信?你不知,我不知,连命运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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