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的眼睛能看见东西这件事被永夜那群宿老知道了,他们会不会疯?”
“会的,羡慕到疯,因为这是魔神给的。”
“好了,睁开眼睛吧。”剑不世说。
其实他要解开这个已经延续千年的失明封印,只需要一个念头而已,之所以要他们闭眼并感受到变化,也不过是缓解无聊。
——三人便睁开了眼睛。
剑光和远方那座光之城的光的辉映之下,他们看见了。
剑纵整个人都在颤抖,剑小灵觉得自己就要幸福得晕过去了,风羽遥的激动之情也并不逊色于他们。
貌似永夜的宿老们还没疯,他们自己就先疯了。
灵动的眸子,透露出真正的神采,无声诉说着千年尘封的第一次闪耀。
他们看着周围的一切,认真地就像君王审视地形图上自己国家的疆界。
这就是脚下大地吗?这就是天吗?那闪闪发光的就是那座城吗?那一片就是剑的颜色吗?我的手……我的剑……我的衣服……这就是我吗……跟心识感觉到的……真的不同啊……
他们就像初临人世的婴儿,天真地转动着名为眼睛的东西,不停地在周围任何东西上留下目光,又在身边人以及剑不世的身上停留目光更多,仿佛是第一天才相识——当然,剑不世确实是他们第一次见到。
“我有眼睛了,我能看见了,比较于心眼,这双眼睛,才是真眼啊……这世界真是如此美好……不过也真可悲……对于永夜之外的人,这些很平常吧……”风羽遥伤感地说。
“他们不懂我们此刻的快乐,才是他们的可悲。”剑纵说。
……
“难道还有什么是你无法完成的吗?”剑不世的声音虽小,但依然被剑小灵听见了,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剑不世摇摇头,“那是谁也无法完成的。”
“那您的愿望也太不可思议了,是什么呢?”风羽遥问。
“我也有一个朋友,关系很好,大概,就像小灵和他的那位朋友吧,可是他死了,我想复活他,却无能为力。”剑不世平静地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涟漪。
三人今日早已经震惊到麻木,所以当听到这样一个愿望的时候,已然能够保持相当程度的镇定了。
可还是免不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惊叹。
魔神的朋友,想必也是一位无所不能的神吧,然而……那位神,死了。
永生不朽的神……死了。
“您知道乱骸吧……”剑纵刚说出口,便很快自嘲道,“我居然想跟您提议,是我幼稚了。”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乱骸啊,那些可怜的骨头。”剑不世嗤笑一声。
传说,乱骸拥有复活的秘术。
“我那位朋友,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剑不世说,“而那些小骨头的所谓复活术,在我看来,就是个笑话。”
麻木似乎也有限,三人心中慢慢泛起阵阵惊悚——难道世间真的存在能够让神绝对死亡的恐怖力量?
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他们不敢问。
……
一把有着浅绿色的繁复美丽花纹,剑光深邃透彻,如同氤氲的琥珀。
一把黑色朴素,却透出点点蓝色星芒,像是裹着一挂星河。
这是剑小灵和风羽遥两人自己的佩剑,竟直接被剑不世“召唤”去了。
只见剑不世并指为剑,轻轻弹在两剑剑身上,剑鸣不止。
然后便物归原主。
……
剑纵徜徉在无尽剑海之中,他虽然不能像剑小灵那般可以选一把剑拿走,但他可以尽力去感受体会那无穷无尽的强悍剑意。
剑小灵和风羽遥也投入到了剑海中,流连忘返,只是收获却远比不得剑纵。
剑纵是永夜帝国第一天才兼第一高手,放眼整座碧荒,他都属于最顶尖的升龙。
而经过这短短一日间的洗礼,他的灵力更加精粹,武学更加纯厚,武道也被拓展得更宽阔长远。
“你还是到不了千年前一紫的程度,但却可并肩一紫之外的其他九位神将了。”剑不世如是评价。
……
自从那个人死了之后,他便不觉得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玩儿的事情了。
就像之前他对他们说的那样,他还真的曾经想过自杀,但是之所以还好好的活着,只是因为他觉得那个人确实彻底死了,但又死得不彻底。
他想活下去,看看。
也许会像他们用眼睛看见了世界一样,看到想不到的景色。
剑小灵第一个回到了剑不世身边。
“那些剑,刚看的时候还好,能感受到很多,但是看多了,反而觉得很空,这里很空。”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剑不世笑着点头,“不空,怎么能盛下?”
……
剑纵与风羽遥在看剑的过程中走到了一起,原因是他们看见了同一把剑,或者不如说是被同一把剑所吸引。
剑身修长四尺,通体鲜艳如血,或者说就是一大块血凝结而成,气息清冽醇厚,却又诡秘莫辨,好像交杂着无数各不相同的剑念,而其中某一道就像是折射观者自己,让人恐惧而敬服,它幽幽地悬在空中,仿佛剑之皇帝,比起二人刚才看到的所有的剑都更加动人心魄,令人一见难忘,好像灵魂都要被吸引过去甘愿化作剑奴,长伴此剑。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又回过身来,像两个动作一致的木偶。
他们舍不得不去看它,自投罗网般。
却又畏惧万分,尤其是对于剑纵来说,这是让他难以忍受的心情。
可怕,神往。
风羽遥目光迷离,“它太美了。”
剑纵喃喃,“是啊……”
然后他们不再说话,把目光都放在那把红色的剑上。
仿佛被那赤剑的绝美给摧毁了一切骄傲,而后灵魂都生出自卑来,觉得在那剑前,卑微如尘埃。
良久。
……
剑不世收起了那座剑海,这一方所在瞬间暗去极多。
“你们应该见到她了吧?”
“您说的是那把红色的剑吧……”剑纵觉得一定是它,因为那把剑实在是太独特太惊艳,仿佛比身为人的自己都要更有灵性。
风羽遥也点头。
剑小灵疑惑,却没立刻发问,只是静静听着,思绪也多半还停留在之前剑不世对他说的那句话里。
很快,剑小灵听到那剑是何等神异,便说自己没见到岂不是很可惜,央求剑不世把剑取出来让他也看看。
剑不世不肯,说“你修为太浅,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陷进去再也出不来,从此就是个小白痴了。”
剑小灵当下表示不看也罢。
“那剑叫做朱颜,不是我的,是我那个死去的朋友的。”
剑纵默然。
风羽遥默然。
剑小灵也默然。
剑不世也跟着沉默下去。
……
“它叫墨世之光。”剑不世抚摸着黑剑,然后轻轻拔剑出鞘,剑身比夜还要黑暗,“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是一条废铁。”
剑纵与风羽遥感受着那束冰冷的黑暗,不由得都在想这墨世之光和方才所见的那把朱颜究竟孰高孰低?
……
碧荒,无涯,这整个的天下,没有人知道,剑不世在曾经那个名为“惘界”的广阔天地是何等盛名,没有人知道,“一剑不世,永夜天下”的风景是何等震撼,没有人知道,“魔神”二字的铸就,经历了多少震铄无数时代的巅峰之战。
也没有人知道,曾有一剑,锋指天上地下宇外,人神不撄,一剑出,光染墨世,尘世永夜中的唯一之光,却比暗更暗,比夜更黑,其名墨世之光。
而自一名红衣白发的剑者逝去后,再也无人能让他出剑了。
枯守羽墟,只因再无人能与他坐而论道或战而论法。
不涉尘世,只因旷古凌今的大道之力过强,一步便能踏碎碧荒震翻无涯,这般世间,有何可看?
委身人间,却已望穿神域,驻足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茫然无敌,万古孤独。
而且,他从未失去那一分期待,他觉得总有一天,那个他阔别已久也思念已久的剑者会归来。
这种感觉,随着岁月时光,越来越强烈,让他激动到战栗。
对于剑不世而言,这世上最美妙的言语,便是一句他若归来!
那样的景色,他幻想了不知多少次。
红衣如血,面似初雪,白发晶莹,朱颜随身,一笑乾坤寂,一怒神佛悸。
一手负后,身体微微前倾,步履轻缓,神色安然华然渺然,气息清绝溟绝诡绝,唇启,清冽而扬扬。
“人至极,无鞘无柄,剑至极,无念无心……”
煌煌界三千,亿万年流光,多少天骄竞争锋,冢中枯骨,多少惊艳盖寰宇,终惹尘埃。
永夜之中参剑至,不世之上有不世,唯有一人真无敌,亦正亦邪清亦溟。
他若归来。
……
“那一天,红衣白发的剑者留下了一句“剑者无人”的感慨,便离去了。
再后来,剑神的称号便传开了。
然而有个人一直都不服他——纵然他觉得的确没有比她更适合“剑神”称谓的,这个人杀人如麻,死在他手上的人能把整个碧荒都盖满,大概还嫌碧荒不够大。
他和剑神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人尽皆知的,而且他被视为唯一一个能与剑神并论的人。
既然象征着剑道通天的剑神已经有主。
那么代表杀戮无边的魔神便应运而生。
魔神便是我,而剑神,便是我的那个朋友,他叫清亦溟,我一直想杀了他,可直到他死了之后,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不愿意他死,更不愿意相信他死了,那一刻,我第一次滋生出一种名为后悔的让我深深憎恶的情绪。
他留下的那把朱颜剑,不妨告诉你们,那把朱颜已经死了——可即便如此,在那剑的面前,我与你们一样,也会觉得自卑。
他是真正的神。
我这一生,经历的太多,这总让我有种幻觉,我能够看破一切,唯独他,是我无法企及的无尽苍穹。
我问你们——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是很模糊的,所以你们不必急着回答我,等到有一天,当你们为某件无法挽回的事而深深后悔的时候,就自然会有属于你们自己的答案,如果直到你们死去,仍然没有后悔,那么,你们就比我明悟,比我自在,也比我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