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阿獠行事风格不着调,又裸地自称不是好人,但除了媂娅之外,阿獠跟其他所有的锐士都是关系不错的,却又到不了臭味相投的地步,究其原因,主要是他毫不上心于飞天重灵而是天天游来荡去于整个空然城,导致与锐士们的交流非常稀少,不过说到底,阿獠不坏,而且算是个幽默的人。
虽然不上进的形象几乎已经深入人心,但这毫不影响那些老师们对他青眼相加,他们从来不会跟阿獠谈起勤奋与自律,而事实上,飞天殿每一名锐士都用不着这种督促,他们过于聪慧了,也许唯一一个被郑重其事地教导“勤奋努力”的锐士,就是识玄贞了,山凌子似乎对他非常看好。
山凌子每次来飞天殿授业,总免不了单独并认真的与他切谈,识玄贞凡有所问,必能从山凌子那里得到仔细且精辟的答案或者见解,山凌子对识玄贞的好,已经众所周知了,哪怕按照武决战绩,除了真照,他现在是飞天殿垫底的,也没有谁敢欺负他,大家也都觉得识玄贞将来肯定是要从军追随山凌子的,军旅中,他定能大展拳脚实现抱负。
当然,对于其他锐士,山凌子也是格外的有耐心,哪怕是关于真照常常拿来糊弄人却又分外惹人好奇的不知从何处得知的神话故事的问题,山凌子也会认真分析,而此类问题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个人向山凌子问询,导致山凌子渐渐大为感兴趣,甚至找来几个宫廷老学究,一番讨论之后决定专门邀请真照讲故事,然后一一纪录汇总,搞得真照颇为受宠若惊的样子,如此一来,整个飞天殿甚至不限于,很多人都知道了真照这个年轻的知识来源神秘的神话学家,他也果然不负众望,故事好像无穷无尽,越来越精彩绝伦且光怪陆离,它们牵连着,圆满着,慢慢构成着一片斑斓的幻想世界,好像他亲眼目睹过那个神话时代似的,一时间惊叹不绝于耳这孩子的故事,比旅人的游记不遑多让了!
盛赞之下,真照并没有得意忘形,但也总有人怀疑这些故事都是他自己编的,根本没有什么古怪的猎户,例如齐灭拂齐雪满兄妹,也有一部分人觉得他的神话故事所牵扯到的信息很敏感极有可能招致祸患甚至祸及重岳,山凌子觉得这种忧虑很有道理,因为见识非凡的他也总能通过真照的故事联想到诸多惊悚诡异,尤其是真照居然能够细致的一一补充与校正已有的神话,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很多线路都是共通的,直从那个只有神话流传的神话时代延续至今,依他所言,很多依然存世的古老国度、宗门、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向他“请教”一番,例如世界中心帝国。
他最后一次问真照这些故事的来源,真照依然推给那个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猎户,山凌子仁厚,纵然不信,却也不愿逼问,但他还是强制真照改口你以后必须说明,那些故事都是你自己想象的,而并非任何渠道传承。
真照应了,从那以后,真照的故事就成了幻想小说,第一手的原本也成了重岳皇室的收藏,可至少整个飞天殿,都知道真照“师承”于某个猎户,真可谓大名鼎鼎了。
人生就是这么出其不意,真照的武力不怎么样,却依靠讲故事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一方人物,若不是飞天学业要紧,空然城那些两眼放光的小说家、诗人、学者、甚至是一些痴迷于离奇故事的年轻公子小姐直恨不得把他抓去天天讲故事。
有投机者找到真照,要与他来个著书立传名留青史甚至与宫如静齐名,真照拒绝了,他说他只是讲来消遣,不为名利——而这番两袖清风的作为自然而然给他带来了更正面的名声。
当他平民的出身广为人知之后,便更受关注了,各方势力纷纷示以不轻不重的善意——四、五境的灵师整个重岳也没几个,而飞天殿的锐士几乎都可以确定最低三境宗师的未来,鉴于绝大多数锐士都甚有来头,已经不需要拉拢,因为在他们的爷爷辈都没出生的时候,各种格局就已经定了形了,而他们这些小辈哪儿有不跟着传统走的道理,友好的自然不需要拉拢,敌对的拉拢也没用,所以说,像真照这种野路子,便理所当然需要示好,不管真照将来成就如何又投效哪一派,现在的善意总归是个机会。
这样一个好歹是锐士又另类博学的年轻人的传闻,渐渐流转在空然城内,阿獠只能叹息可怕的望六,足不出飞天,名已在飞天之外了,远胜过我每天乱晃啊。
真照与阿獠,一个靠故事与风骨,一个靠闲逛与实力,成为飞天殿最出名的两个锐士。
阿獠的做派,也许轻佻,自负,懒散,但锐士都不真的以为他毫不用心修行,只是与除媂娅之外的其他锐士而言,阿獠确实太闲了些。
对于真照,阿獠从一开始就觉得可怕,但是却并非因为天坎的缘故,初来乍到的真照从容不迫地承受住天坎压力的那一天,每个锐士都觉得他可怕,除了阿獠,因为他过于自信,比媂娅更甚,他坚信连自己都那么吃力才过了天坎,而真照呢?这个目前为止最最晚来的锐士,甚至连自己三招都撑不住,而且真不像伪装。
私下里软磨硬泡地问了山凌子,果然得到了与自己想的差不多的答案真照实力一般,只是有古怪。
而当这古怪连山凌子也说不清的时候,阿獠就害怕了,从心底里警惕着真照。
未知总是可怕的,而真照身上笼罩的未知显然远远大于一般未知——毕竟,山凌子何许人也?他都看不透。
——
作为飞天殿殿门的天坎,让千年以来每个来此修行的锐士都吃尽了苦头,除了最初的试炼,每一次的出入,都需要承受一次苦难磨砺,区别只在于不用傻站在门中硬抗了,尽量快速通过就可以了,但这依旧是很难以言喻的痛苦,就像短时间内的撕裂身体。
所幸只要修为到了二境,便无此忧虑了,目前的飞天殿内有七个已经到达二境的锐士,其中几个在阿獠来到飞天殿之后才破境的在一境时都输给过阿獠,就算他们到了二境,也依然有一人败给了他,那一次真可谓震惊了整个重岳上层——诛仙之才,重岳数千年只出现过三位,第一个就是那已为禁忌的第七帝将白枫礼,第二位就是不久前的山见云。
诛仙的名头太大,影响太深,没几天阿獠就觉出承受不住的各种压力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媂娅都消沉了,眼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悲伤之后,心里就非常不忍了,只得硬着头皮出面解释,原来那次武决是他跟梁子敬合伙搞的骗局,不为别的,阿獠就是想玩一玩制造个大话题,梁子敬在听过后鬼使神差也觉得非常有意思,总而言之就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闲。
实际上,媂娅的状态不过是阿獠的臆想,就像阿獠猜破真照绝没有隐藏实力,媂娅也猜破了阿獠诛仙的虚假,因为古往今来的诛仙,大多是下境最强击上境最弱,梁子敬可是锐士的天资,怎么也跟上境最弱不搭边,阿獠能战胜他?开什么玩笑,她真心不觉得阿獠有那么强。
作为飞天殿最喜欢外出的锐士,阿獠就分外痛恨天坎,甚至于某一次他离开后一个月都没再回到天坎,直到他在外边跟人赌博输光了钱又不敢让家里人知道,才不得不回到天坎跟锐士们借钱还赌债。
阿獠一直期望着成为二境之后就不必继续受限于天坎了,据分析,是否有“界”,还是有很大分别的,而二境及以上之所以不再受制,可以理解为是界分担了来自诛灵石的压力,因为有例子证明,曾有初入二境尚未稳固的灵师出入天坎中,导致他刚刚成形的脆弱的界中的东西被损坏了,关于此论述,算是对“界”的新的发现——很多绝世的人物都曾明言我们所拥有的力量,往往并不被我们所熟知。
自从真照来到飞天殿并且住在天坎上之后,阿獠每次出入,都会跟真照打个招呼,有时候也会聊些有的没的,阿獠与真照的关系就建立于此,不咸不淡,止于一般。
往往阿獠习惯性地踏着天坎旁边那座著名的刀山回到飞天殿的时候,真照就会在天坎上巴望着来一句回来了?
阿獠就抬头眯眼笑,简单回应几句在外的经历,例如没赶上一年一度的封尘大祭,可惜了,不过梁先生家的那只丑了吧唧的小锄头鸟是真厉害!把陛下御赐赵城主的那头风鸟都慑住了。
而当阿獠离开的时候,真照常常无聊似的发问晓晓,这次准备玩几天啊?
阿獠就会站定,然后做出仔细想想的样子,再然后就是摇头晃脑笑嘻嘻地说这我哪儿知道,反正我没人管!
某一次,熟悉的对话之后,真照忽然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看看头顶的天空,那么悠远,又那么相近,层叠的云全在山脚趴着,好似自己与这个世界完全剥离了,不禁自语感叹我也没人管啊。
那次阿獠立刻郑重其事邀请道那多好啊,一起去玩啊?
自来到飞天殿之后还从未离开过的真照竟然真的下了天坎。
那几日,阿獠熟门熟路地带着真照很是观览了一番空然城的纷繁妙地,当然,那些地方都是阿獠已经去过的了。
于是,两人的关系从一般上升到了不错。
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一起过,因为真照的画像早有流传于空然城内,这次的一同出游,真照差点就回不去了。
作为一名飞天锐士,没什么强硬背景可依靠,又那么会讲故事,几乎走到哪儿都会被好奇者、倾慕者、甚至多事者围起来观赏并问东问西没完没了,有权贵家痴迷文学小说的小姐直接就要光天化日抢人了,命令一下,一众侍卫凑上去就以“讨教学问”的名义抓人,真照哪儿有力量反抗,当时就像只小猫一样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颈肉,任人摆布。
好在阿獠不是吃素的,疯狂叫嚣,并冲着四面八方乱嚎,终于有暗中保护他的范氏家族的护卫咬着牙黑着脸出现,显然,他很想自己从来都不认识这么个没气质的少主,但他还是忍住丢脸履行了责任。
于是,有惊无险地返回天坎的真照,再也不敢出去了,他觉得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天坎小屋中做个看门狗挺好的。
阿獠也大以为是,一方面出自对真照的安全考虑,一方面出自对真照这厮太能抢风头的小小妒忌。
他还罕见地以颇认真地语气说说不定,以后你这“狗窝”也会成为空然城的一处名胜呢!
真照一愣,连声道有可能有可能!
值得一提是,真照是整个飞天殿中唯一一个称呼阿獠正名的锐士,阿獠起初不高兴,觉得他是看不上自己给自己取得这么霸气的名字,后来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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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浩劫初期,拿下重岳王朝的四月国师渠方阅,曾居住于空然城飞天殿天坎上的一个小屋里,作为临时的中军指挥之地。
“诛灵,诛尽生灵,虽然不是天下最高处,却是天下最有格调的地方,甚合我意。”
阿獠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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