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梦到南方那个名为四月的国度大举入侵重岳,他们的将军一个个杀人如麻极度凶残,重岳伤亡惨重,一座座比破天峰还要高的京观拔地而起,腐烂的血肉的气息令人战栗恐惧到发疯,我看到尸山中有很多我认识的人,我的祖母,我的父母长辈,我的兄弟姐妹,授业的先生们,大将军山凌子,还有飞天殿的同窗。
噩梦惊醒,浑身冰冷,好像是真的经历了似的,回想着梦中的触目惊心,心有余悸,定神之后,才觉得自己很可笑,堂堂飞天殿锐士中的佼佼者,竟然被一个梦吓到了。
想起与几个朋友一起玩失心牌的约定,便起床穿衣,准备赴约。
刚穿好衣服,就听见敲门声和人声,“灭拂在吗?”
是楼上的赵云埋。
“进来进来,啰嗦!”
“礼貌,礼貌是很重要的!”赵云埋笑着推门而入。
他关门的时候,我看到背剑白衣像个画中仙子的媂娅正沿阶而下步履从容,起伏曼妙的身姿惹得我总怀疑她是不是谎报了年龄。
“你真行,任何时候都不忘在心上人面前展示一下风度,可这有用吗?谁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我一边调侃,一边拿过他手中的书,“看完了?写的厉害吧?是不是感觉活得还不如梦精彩?”
是那本我视若珍宝的《梦穿千界》,前些天借给赵云埋了。
他猛点头,非常肯定的样子,眼睛闪闪发光。
“是不如,不过现实总是不如梦精彩的,所以你不能说‘还不如’。”
——
失心牌玩得很尽兴,只是许静炎对真照一如既往的穷追不舍的手法让我觉得乏味了。
——
观道台。
我碰到了朱友良这个废物——我在飞天殿最交恶的就是他了,这家伙本事没多少,家族风评更是极差,却敢追求我妹妹雪满,简直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照例,当然没给他丁点儿面子。
“这里就这么大一点儿,赶紧滚下去!别耽误老子观道!”
朱友良就低眉顺眼默默走了。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怀恨在心,反正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废物,他一家子都是废物,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一根毛。
小小朱氏,在别人那里作威作福我不管,但在我齐氏眼里,全是想宰就宰的猪。
我来观道台,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观道,要不是看到朱友良,我才不来这儿呢。
是的,我就是来找他晦气的,看到他就烦,就这头猪还想染指我妹妹,要不是他从来没有挑衅过我,甚至不敢正眼看我,加上飞天殿的规矩,我早把他大卸八块了。
我有时候就想,就凭这么一个连对我说一句狠话都不敢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谈爱情,有什么资格追求我妹妹?懦夫!
是的,我是很希望他能顶撞我,甚至跟我武决,那样我就能名正言顺把他干掉,至少把他打个半死。
可惜这厮挺有脑子的,平日里任我侮辱,就是八风不动,我真担心久而久之,我会在某一天莫名愧疚,从而不好意思再找他麻烦……
观道台,也就名字好听,从没听说谁真的在这儿得悟真道,天晓得是不是糊弄人的。
反正我是早就对这有名无实的碧荒第一高台死心了。
只是听真照说,他常常看到阿獠在夜晚独自一人偷偷登台,最多不超过五天,他必登台一次,我便想原来阿獠除了玩,还很是有努力的。
他在努力做梦,梦想着真能在观道台上观得大道。
这我便很开心了。
趁他做梦,我就可以更快的缩短与他的距离,甚至超越。
——
夕阳西下,天地颜色与往常一般无二,还是那么的无聊的壮阔,我忽然开始疯狂地憧憬旅人书中所写的有关于其他国度的景色。
我相信有个国度冰雪连天,须发皆白的人们会用风剪裁出永不腐朽的冰晶宫殿,会用冰匙调纯绿色的羹,会种可以结出透明果子的小树,会养浑身滚烫的须牙兽,须牙兽一走就是一条暖河,我相信无涯海上有巨大岛链延伸无尽,一座岛就是一个或数个国家,各自有着奇异的风俗,我相信当红霜倒卷入苍穹,会有一柄直刀豁裂虚空,吐出巨大寒气,于是凛冬降临,我相信……
旅人,有太多人因为宫如静而做了旅人,他们在那字里行间与市井江湖发掘到了一生执迷。
见证那么多梦都不曾梦到的。
也许,做个旅人不见得比空寂卫差。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是真照,他完全没有隐匿气息。
“问你个事情。”他说。
“嗯。”
“道则领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的?”
“嗯?”
“也许,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觉。”
倒是新鲜,道则领悟对灵师而言无比重要又无比熟悉,再笨的灵师也能有所得,所以没听说过探讨领悟的感觉的,就像没人会问喝水是什么感觉。
可我却很认真,因为我早就有答案。
“所谓道则领悟时候的感觉,就像……读了旅人的书!一瞬间开拓的丰盈让你觉得好像要飞天,却又有更加无边无际的空无感,只觉得千年万年甚至更久都走不完这条“道”,又开心又茫然,让人只想永远永远地修行下去,怎么修行都不够尽兴,只能把生死之间的所有都托付了才甘心!”
真照点点头,“我明白了,就像写一本书,故事盘根错节,线路千丝万缕,人物层出不穷,执笔者不断创造,而前路却永远不是早就设定好的,一切事先的都随时有可能推倒重建,没有规矩,没有方向,却一直在前进,是创造,也是发现,是拥有,也是完全不可控,无数的可能令人满心期待又忐忑,让人只想永远永远地写下去!”
我有点惊奇“瞧你说的,好像你真写过一本了不得的大作似的,你以为你是旅人啊?”
真照不说话,只是笑了笑,离开了。
他不否认也不肯定的作态,让我有很古怪的感觉,就像旅人未完成的残篇,读到断章处,不知未来事,只余个满心落寞,只深刻了一场一辈子都错过了后来。
没一会儿,真照又折了回来,说了一句更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却又毛骨悚然的话。
“也许我们,对的,包括我在内……我们现在的一切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被未知的存在‘写’出来的,不止这个世界,也许未知的存在所在的那个世界,也不真实,还有真正的未知存在……甚至就是我刚刚说过的这些,大概也不过是未知且未知的存在的笔迹显化,而不是真正由我左右着的,其实我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独立个体……灭拂,你觉得,什么是真?”
说完,他也不等我回答什么,就摇摇头走了,神色如烬。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叫做无力感的东西,他的话太耸人听闻了。
——
夜晚修行,我又睡着做了个梦,梦里真照笑得很真实,他手中拿着一支笔,面前铺一张写着四个模糊小字的白绢,那笔尖蘸着五颜六色的墨,滴在哪儿,哪儿就是一片斑斓。
墨迹嬉闹着,呼号着,迁移着,渐成混沌。
天明时刚好醒来,打开窗子,我遥遥望到天坎上真照正冲我挥手,又张口默念了一句,我分辨出,他说的是阿獠昨晚又去观道台啦。
可此时此刻,我竟丝毫没兴致去想一想阿獠。
我就大喊“我昨天梦到你了!”
头上传来赵云埋的声音,“你们在一起吧。”
没等我上去找他,他一跃落在我眼前的风鸟檐上,头上已经没有了他平日里视若珍宝红色缀花箝。
“我堂兄已经去怪石了。”他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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