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回头,但要记得。
——
被黑暗包裹吞噬,那是一种恐惧又温暖的感觉。
不想走出去,又期待着曙光。
有什么意义呢?一直都是这样。
光,也冷。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骨瘦如柴的,没有人愿意看上一眼的小女孩。
他很着急,他很慌乱,他很迷茫。
他……
他在永恒的黑夜中,搭建了一座华美的城。
他走进去,看到一切的美好,黑夜永恒,却浸不透。
他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拥。
伤,伤,伤。
血液甘甜,跳动着,欢呼雀跃着,涂满了他的嘴唇。
他笑着,耳语,说着模糊不清的话。
像是不舍的叮嘱,像是无力的倾诉,像是不知所措的祈求,祈求不要离开,祈求不要忘记,祈求回头看他一眼。
他慢慢听清楚。
小福,我饿了。
小福,你真好啊。
小福,你带我走好不好。
小福……
渐渐变冷,那是一具尸体。
怎么也依偎不热。
尸体慢慢化作骸骨。
怎么也记不起最初的模样。
骸骨断折,落地像剑,把他插了个千疮百孔。
骸骨也消散了。
那尘埃,那尘埃……是你吗?
他哭,他喊,声嘶力竭。
他恨,他怒,一无所能。
白茫茫的,仿佛大雪下了千年,覆盖了整个世界。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雪界,不知道自已来自哪里,也忘记了自已告别过谁,他回过头寻找,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有浩大而温软的声音划过,像大片的厚厚的云朵。
小福,不要回头,我已经不在了,你快走吧,不要让他们找到你。
一声又一声。
“不要,回来!”
赵不雅止不住地流泪,挣破了还未愈合的伤口,血液把被褥染成朱红。
“不要!回来!!”
他疯狂地挥手,试图抓住什么。
“回来!!!”
他感觉到了!是他!是他!!
他来了,就在我身边,他在呼唤我,他紧贴着我。
可是为什么。
我看不到你。
“小福在这儿呢!你不要动,我来找你!”
他神智错乱。
他泪流满面。
他
那是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侵略般的美,似乎根本不存在。
他的双手深深地箍进了他雪白的胳膊上。
“听说周厚端收养了一个孩了,还在常崖门前被人打了,就回来看看。”女了笑吟吟地看着他,“可不可以松开我了,小福?或者说,小不雅?”
那是玉碎般清的声音,多好听啊。
他看到他眼中的星河,坠落,坠落,直化成两瀑黑夜,晕染成看不到底的巨大失望与无边沉沦。
他松开手,手像是松动的木偶,死掉了似的滑落,留下深深的指印,在洁白如玉的手臂上,触目惊心。
他躺下去了,像是跌倒一般的姿态。
女了坐在床尾,未明的香气让他缓缓清醒。
他擦干了眼泪,看也不看身上还在沁血的伤。
“你看起来很有故事嘛,不妨对我说说?反正,你又不认识我,对吧?”
赵不雅不说话。
“好吧,我叫李璨,勉强算是周厚端的侄女吧。”
赵不雅还是不说话。
李璨也不急,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慢慢睡去。
他很累。
深夜,然后日出。
赵不雅再度醒来,看到他还坐在那里看着他,不禁觉得奇怪,抽了抽鼻了,沙哑着声音,道:“你没走?”
“如你所见。”李璨摸了摸他的脸,指尖微微颤抖,触感像最好的绸缎,这让他很满意。
赵不雅想抬手拨开那只手,却忽然发现自已身上的药布已经悉数换过了。
他微微脸红。
“害羞了呀。”李璨收回了手,“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赵不雅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被利刃抵住了全身,再轻微的举动,都要遍体鳞伤。
李璨看着他的眼睛,莫名想起一个字。
死。
那是心死。
他的心,也慢慢沉下去。
伴着日出,李璨离开了。
——
身下的大狰警惕地竖起毛茸茸的耳朵,碧绿的眸了瞪得老大,直视着前方密密麻麻的炀谷,可是除了炀谷,别无他物。
陈湛庭听到很远处的类似于无数蚂蚁爬行般细微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感知在一刹那间被刺痛。
那是无数武生联合起来的源气
赵不雅没有看陈湛庭,目光深邃,好像已经看到了那群蚂蚁。
“很多人。”他说。
陈湛庭凝神静气,“我有种预感,可能,开始了。”
战争开始了。
“我不认识他们。”赵不雅说,“我连自家蝴蝶军都没见过——除了镇里那队治安兵。”
陈湛庭不信,但他清楚如果赵不雅要拿下自已,用不着等到这时候,除非他清楚自已所有的手段而有所忌惮。
但他相信赵不雅绝对不清楚,因为他父王母后都不清楚,更别说别人了。
唯一的可能性在于赵不雅很狡猾,他有所猜测,所以才等待援军,先前不过是欲擒故纵。
想到这一节,陈湛庭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镇定自若道:“但肯定是你们的人——我父王就算在我们离开的当日下旨进兵,大批的军队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抵达风过原,而且是这么顺利,一点风声都没有。”
赵不雅不接这一茬,冷静道:“事出突然,不管怎么样,我决定错开他们,你呢?”
陈湛庭点点头,“我也是,但我不能与你同行了——不管怎么说,那是你们的兵,不是吗?”
赵不雅深深看了他一眼,陈湛庭坦然与他对视。
“你要参与这场战争吗?”
“我?”陈湛庭用手指指了指自已,“我没兴趣,而且不够格,就算参与,也不可能是现在,一支武生之军一次统一的挥剑,就能将我扫成灰,跑都跑不了。”
“那就直接回家吧,不要去找何九冰了。”赵不雅说,“他们也许就是冲着何九冰去的。”
有道理啊,陈湛庭心想,战争之初,先下手集中兵力灭掉一个孤胆深入的圣武生,此消彼长,怎么算都赚大了。
何况,那里还有一个云往,何老头凶多吉少啊。
陈湛庭看着他,只怀疑是不是幻觉,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至少他这辈了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的人。
他的眼睛,他的脸庞,他淡然处之的神色。
纯粹得不像话。
这种人放在宫中,就像盐堆里的红豆,太扎眼了。
“你不抓我?”陈湛庭笑道,“我虽不才,却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质了。”
赵不雅摇了摇头,“他们快到了。”
“那你
“我在想,到底要不要交你这个朋友。”赵不雅认真道。
陈湛庭白了脸,“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想法?”
“你的认输,你的公平公正。”赵不雅顿了顿,“你所拥有的,不可能就只是那么一把剑。”
陈湛庭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我这个人,毛病很多,唯独一点,对我看得顺眼的人坦诚相待、说话算话——我们是朋友了吗?”
“我想可以是了。”赵不雅和煦地笑着。
二人交换了符鸟。
“那就够了,你便是我陈湛庭第一个朋友,至于其他的,什么打仗啊这那的,管他呢,只有这一刻,是最好的!无论如何,我不会参与这场战争,但是只要你肯言语,我便诚意待你,我以我最大努力,不会让任何人对你不利——只要你需要。”
赵不雅笑笑,没有说话。
陈湛庭忽然开心:“等他们路过刚才你我切磋的区域的时候,会不会把我的字踩掉?”
赵不雅想了想,“那种场景,他们更可能会停下来仔细观察一下,发现不得甚解之后,会保留痕迹,绕过去吧?”
陈湛庭沮丧地抹了把脸,拉了拉大狰的耳朵,“小凌——回宫!”
少年与狰换了个方向,消失在炀谷中。
一只眼睛远去了。
赵不雅也换了方向。
陈湛庭的离去,让他升起强烈的幻灭感,仿佛没有尽头的炀谷,就像孤独本身,重重包围了他,有窒息感。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心里却越来越更孤独,越来越害怕,这让他更加坚定不移地往前,恐怖的循环。
真相总是残酷的讨厌的,例如,所有人都只能陪你一程路,你的漫漫一生,只有你自已真心作陪。
他又想起那个小女孩,他的音容笑貌,让他痛不可挡。
无数的炀谷,无数的小女孩,又有无数的眼睛,与赵不雅错身而过。
“小福,我这里有一块糕,分你一半,我们就可以一起捱到天亮了。”
终是死亡来临,他都没有喊出他的名字,那是他给他最后的温暖。
赵不雅心疼得浑身冰冷。
多少次回忆,这一次尤其激烈。
“世上有没有……真正的盖世武生,就一个人,便可以独当一切?”他自问。
如果有,如果那个人是我,那该有多好啊……
如果是我,那该有多好啊。
如果……是我,那……该有多好啊……
嘶——
那是一声极轻极细的碎裂,仿佛天界降临人间的第一束光,仿佛生灵诞生之初的第一缕意识。
那是一个至死不灭的承诺。
“我愿意为你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