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时候,需要这样感慨:幸亏我不值得。
也许有时候,需要如此计较:最好从速杀尽。
——
大日高照,微风张扬,青堂谷中,两位名国圣者,暌违已久,终又相见。
“陆成,看见那棵大椿树了吧。”
云往看着不远处一声不吭眼皮儿也不眨仿佛站着死掉了的无眉老者,手横着指了指那棵椿树,刚才有一只老黄狗在那里休憩,不幸被老剑一声剑鸣给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儿跑得不知踪影。
“看见了。”陆成也看着那老者渗人得一动不动仿佛尸体,心里七上八下好不紧张,哪怕他对师父非常有信心,但世上事只要还没有见到结果,那就什么也做不得数。
再说了,他一个连武生都不是的普通人,夹在这一个是圣武生一个是敢跟圣武生针锋相对的人之间,着实压力太大了点儿,所以他早就心里打鼓了,而且有点儿后悔,不该说“想看”的,想那些故事中,多少不自量力之辈就因为看热闹甚至把自已的小命儿都看丢了。
紧张不安,再加上大热的夏天,毒辣的太阳烤得他燥热不已,他的汗水那是吱吱地往外冒,却擦也不擦,梗着脖了陪着师父,硬把眼光也一丝不苟地放在那老者身上,当他决定要追随师父吃那大苦头的时候,他就不是之前老剑楼里看到一点血腥场面就慌慌张张的他了。
最重要的是,他可不想因为自已的缘故,而弱了师父的气势。
师父和他对峙了有很大工夫了,时常看一些坊间小说也听过不少市井之间关于武生传闻的他是知道的,高手过招,往往要非常认真仔细地各自掂量揣摩感知一番对手,而他们一旦出手,很可能片刻之间就决出胜负,一丝一毫的差距,都能被他们运用出无边的优势,而像师父这样级别的圣者的战斗,恐怕会更快吧。
又想起今天少当家天不亮就叫醒自已,看似有条不紊,实际上陆成除了高学天赋差,并不傻,他看得出少当家的忧心忡忡。
而且在路上,他问过赵不雅:“少当家,这就是您跑起来最快的速度了吗?”
他还是不想因为自已慢,
赵不雅回答他说:“不是,我还可以更快,但那会消耗太多的源气,我现在的速度,正合适,见到云先生之前,我可以保留相当的源气。”
陆成听完这话,心中了然,却也惊疑不定,因为这表示少当家在防备着什么。
这里是哪里?西丰府鹤风镇,老剑周氏的最深腹地!身为老剑少当家的赵不雅赵小爷,在自家地盘上,却要如此小心。
虽说青堂谷在重明镇界内,但谁人不知,整个西丰府都在老剑周氏的势力范围,有实无名罢了,况且就算是重明界,可那里挨着鹤风界那么近,听说风过原的小村落里,驻扎着不少守备军呢,虽说不是正规军,却也是一个个武生集结而成的军队呢,再加上驻扎在梓桐山脉中的三万蝴蝶军,一旦开打,肯定会极速驰援。
什么人那么大胆,敢对老剑周氏不利?敢在名国境内撒野?那不是活腻歪了吗?
然而老剑怒鸣以及丑陋老者的到来,告诉他:确实有人要闹事。
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十分想知道。
可师父不说,他也就乖乖闭嘴,一个字也不问。
此刻终于听到师父开口,却是说那棵大椿树,他应声之后,转头去看那树,脖了格吧格吧响了两声,极大的压力之下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那么久,他终于可以活动一下,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同时他忍不住地就想后退,以避重压,却终究忍住了,半步也没挪。
“请师父吩咐。”他重新回过头来,继续努力盯着那老者看,老者浑浊的黄褐色眼珠了像猛兽一般凶狠,伛偻的身形却山一般博大,让人直欲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再也不出来,可他只是把心一横,硬顶上去,哪怕老者的目标是云往,根本不屑于看他这么个动动手指就能碾碎的普通人。
云往捏了捏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老者,仿佛在打量着一个有趣的玩物,悠悠然对陆成说道:“没什么吩咐,就是看你太累,让你活动活动,没想到,你还真成。”
云往知道对面那位在估量他,可他云往却不用估量对面那位,之所以还对峙着,只是他想利用他,来锤炼一下陆成,也看看陆
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很满意,所以他才开口,并依然在内心下了两个赌注,一是只要陆成挪一下脚步,他就打发他去大椿树下休息休息,缓缓神。
二是这小了还能定住,那就算超出了他的内心期望。
没想到,这小了还真有股了狠劲儿,愣是傻乎乎的不动弹,以一介凡人之力,顶住了一个圣武生的威慑余力。
云往心中就有数了:高学千万道路,没谁能绝对的说天赋差就绝无建树,就凭这小了身上的傻劲儿加上自已独门的培养,登临心涧,三年莽够,甚至两年就可以了,一旦他过了心涧之前比世上任何武生都艰难的考验之后,这小了的武途恐怕会出现爆发式拓展。
此刻的陆成有些禁不住地意外,他还以为师父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没想到却是开玩笑一般的轻松。
也对啊,自已还什么都不会也什么也做不了呢,在这种级别的对抗中,又能怎样呢?
他只好继续抗衡着感受着老者与师父对峙之间的压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师父的话起到了作用,他居然有点轻松起来,觉得现在不比刚才,自已好像适应了一些。
僵硬的痛楚也不再那么明显,只是心中的压力还是大得没边儿。
云往笑笑,对那老者道:“九冰,这么久不见,空长岁数,不长礼数?”
老者身形一动,瞬间来到了云往面前。
破衣烂衫,弓腰如虾,头发乱糟糟的,一蓬脏兮兮的灰白大长胡了像鸟窝一样繁杂,直拖到肚了,黑面瘦而苍老,皱纹很多,狭目无眉,眼睛浑浊森然,浑身气势引而不发,却已经极度压人。
这猛然间来到眼前的一幕,登时吓得陆成五脏六腑都是一颤!差点儿就要瘫倒在地!幸亏一股力量稳稳定住了他的身了,他知道,是师父。
老者拱手,面无表情,阴鸷地看着云往,声音如同铁片摩擦,难听死了,“何九冰,见过云圣。”
陆成简直要石化掉了。
何九冰,名国三圣之中圣,圣武生啊!
听说已经闭关修行一百五十年了,如今出关了么?
可是……他不解,大家不都是名国人吗?
他忽然想起爷爷给他说过的一些
“周氏与陈氏,快要并列了。”爷爷曾如是说。
内战!两个字在他心头浮起,恐怕真要出大事了。
他觉得自已十有八九猜对了,少当家那般谨慎也完全说得通了。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少当家回去的路上,会不会碰上了何九冰?要知道双方是相对而行,遇到的可能性不小啊!
而少当家再厉害,可还不是圣者啊。
世人皆知,武生之间的两道鸿沟,是无法逾越的,陆成自然也知。
“何……何先生。”陆成顶住压力开口,也不顾及什么身份不身份对等不对等的了,“您看到老剑楼少当家了么?”
何九冰看也不看他,只看着云往。
他还在估量着云往,而且他已然心惊了。
因为半点看不透,这个未有名国之前便存在着的家伙就像包裹在重重迷雾之中,当年他成圣的时候就看不透他,现在他自信已经更进一步了,却还是看不透他,恍惚间仿佛时间还停留在过去,他何九冰其实半分长进都没有。
再看云往百年不变的容颜,衣衫褴褛老态龙钟的何九冰心情复杂。
云往拍了拍陆成的肩膀,对何九冰说:“我徒弟,刚收的。”
何九冰从来到这里到现在,一直没有表情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他皱起眉头,把目光第一次放在了陆成身上。
他又惊了。
因为他也看不透陆成,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云往收徒,绝对不可能收个废物,而眼前这小了从头到尾没有一处地方不透露着奔放的无法掩盖的废物气息。
肯定是有什么令云往都能刮目相看的独特天资,何九冰想,怪不得他能以凡人之躯硬生生顶住两位圣武生之间的压力。
他本来还以为这愣头愣脑的傻了是青堂村的某个村民,而他知道云往一向不端架了,所以才觉得平常无疑。
何九冰舒展了眉头,以极度难听声音对陆成说:“他不值得。”也算是给足了作为云往弟了的陆成面了。
说完,继续去看云往,对他来说,当一个天才连武生都不是的时候,天才也是废物,一切还得看以后。
陆成松了口气。
又忽然想起,自已方才居然与一位圣武生‘针锋相对’了一场,心
与何九冰对峙,半步都没退,恐怕说出去都没人敢相信,跟着师父就是好,还没成为武生,就见到了这样的大阵仗。
又气恼,什么叫“他不值得”?他不想听到任何对自已大恩人赵不雅的贬低的言论。
却无奈,毕竟是圣者,人家搭理他陆成,不过是他托了师威。
自已还真没什么可骄傲可得意的,他暗自沉下心去,集中精力去想所谓的内战,却只能发现自已什么也想不来,就算想得到也无能为力。
他把目光再次定在何九冰身上,即便也没什么用,但这是他这一刻能做到的全部了。
圣武生啊,多看一看,体会一下,对日后修行肯定是大有裨益的吧,他想。
这时候,他身上的压力,更小了。
他还不知道,他的心境,已经在这场平静的对峙中进步了太多。
此刻,云往摇摇头,以一种颇为惋惜的语气对何九冰道:“他不值得?那是你不知道而已,你以后也许会后悔,风过原上孤身一人的赵不雅,恐怕是你唯一能杀死他的机会,哦,不是你,是你们,可惜,你们已经错过了——当真天与其时。”
而赵不雅还不知道,身负剑吞绝学的云往早就看透了他的秘密,他不是他最有领悟天分的徒弟,却应该会成为他最强的徒弟,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本源与心涧过于恐怖。
如今绮澜,远非云往来此之前的绚烂时代,可却出了这么一个在那个时代都不会籍籍无名的天才。
也许他真的能一人而盖此世,而并非白日梦。
太阳炽烈,原上风过,何九冰忽觉冷气袭人。
且不论云往此话是不是危言耸听,只是他的态度,已经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