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燕的笑容和语气,温柔极了。
温柔得不像个护士,像是个耐心十足的在哄小婴儿的保育员。
江筠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正盯着她手背伤口的陈援武,顿时了然,这份温柔,自己是沾了光的那个。
她抬头看着魏春燕,头发整齐的包在护士帽里,鹅蛋脸上带着微笑,眉眼弯弯,嘴唇红润,可不正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模样!
不知怎地,江筠突然感到一阵心虚,要不是陈援武站在一边,她真想去摸摸自己的头发,刚才她急着跑来打针,好像忘记梳头了,跟张秀英闹了一阵,头发肯定有点散乱。
脖子上挂的大围巾,就是被何向东取笑的大嫂牌围巾,衬着身上半旧的格子罩衣,土不啦叽的肥腿裤子,已经发白的黑布鞋,当真是土得掉渣。
还有脸,她一激动就会不由自主的掉泪,刚才也没擦脸,肯定还有泪痕在!
魏春燕放下手里的注射器:“小筠,那你坐会儿,我把点滴吊上,就来给你打针,看你的脸红成这样,千万别是发烧了。”
“哦,谢谢春燕姐!”江筠轻轻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烧,硬着头皮在靠墙的凳子上坐下来。
她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手背,伤口处的血珠已经凝成了一大块刺目的血渍,青肿越来越明显,高高地鼓起,小手看上去都变形了。
魏春燕配好药水,走进里间,轻声说话:“叶阿姨,您的血压有点偏高,点滴给您用的是盐。天气冷了,点滴有点凉,您忍一忍,很快就好。”
原来里面等着吊瓶的是叶清音。
江筠匆匆抬头看了陈援武一眼。
陈援武也在盯着她看,见她抬头,嘴角微扯,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
江筠的脸又红了,这个狼狈又土老帽的样子被陈援武看到,让她满身的不自在,咧嘴回了个笑容,忙又低下头,恨不得就地消失。
诊室里一阵静默。
魏春燕走出来:“小筠,坐过来,我给你清洗一下伤口。”
冰冷的生理盐水洗在伤口上,江筠再也没法保持面无表情,先是疼得皱紧了眉头,再就是刺骨的凉透过手背一直传到了后背上,忍不住轻轻的一声接一声地抽气。
魏春燕柔声道:“我轻轻的给你洗,不疼啊~”
为了体现温柔细致,魏春燕给江筠足足用了一整瓶生理盐水。
江筠觉得,再洗下去,自己洗个手背能冻感冒了,她都开始要流清涕了!
叶清音的声音适时传来:“小魏呀,这针太凉了,你给我拔了吧,受不了,我头晕了。”
“到!我马上来!”魏春燕急忙站起身来,微笑着对江筠小声交待:“你稍等啊!”
不到片刻,叶清音的声音又传出来:“小武啊,你来扶我。”
陈援武大步走进去。
魏春燕快手快脚的去药柜里取药装药。
不一会儿,陈援武搀扶着叶清音走出来。
叶清音扫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江筠,眉头微微动了一下,把脸转向魏春燕:“小魏呀,这天气不能再打吊瓶了,太难受,我后背都冒凉气。”
魏春燕笑着答道:“好的,叶阿姨,我给您拿了三天的口服药,您回去按时吃。”
叶清音转回头,看着缩成一团的江筠,伸出来的手腕细得像是一掰就断,不由得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呀?大冷天的也不穿多一点,看冻成这样!这手是在外面玩儿的时候弄的?”
江筠的手缩了一下,只好抬起头,仰脸看着叶清音,小声的打招呼:“叶阿姨好!我爸是机要科的江永华。”
叶清音在鼻子里唔了一声:“是江科长家的孩子呀?长得还真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仰视的缘故,江筠觉得自己在叶清音的脸上看到了嫌弃,她知道叶清音不稀罕与她这种小人物多说一句话,这种用来冷场的客套话说得不显山不露水的。
叶清音看着陈援武接过了药包,抬脚慢慢往外走:“小武啊,赶紧的,你忙去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
“叶阿姨慢走!”魏春燕殷勤地把他们母子送出了门外,脸上的笑容直到进了诊室也没收起来:“小筠过来,我先给你上点药,再给你打一针。”
江筠又冷又疼,觉得胳膊都不灵活了:“不要打吊针!”
魏春燕笑出声:“叶阿姨那是身子弱,怕冷,你一个中学生怕啥呀!”只要见到江筠,魏春燕就莫名的有一种亲切感,什么话都不隐瞒,豆子一样往外自动蹦:“刚才那个就是叶阿姨的大儿子,他今天去师部办事,路过这里,刚好看到叶阿姨出门看病,就进来坐了一会儿。”
江筠不接话,只是轻轻的点点头。
魏春燕笑眯眯的:“好看吧?像杨晓冬吧?”
江筠愣了一下,还真是,不说起来她都忘了。
魏春燕还有点遗憾:“就是从来都不笑的,整天板着脸,跟陈一号一样,我觉得都有点怕他。”
怕他?怕陈援武?
江筠的脑子有点短路了,她刚刚看到陈援武跟她打招呼的笑容,难道是幻觉?
不对不对,在小会议室补课的时候,陈援武还跟她笑来着。
还有陈师长,和蔼可亲,跟她说话,还给她夹菜!
难道,魏春燕说的跟她想的不是同一个人?
不行不行,她的脑子不够用,一定是伤口感染了:“春燕姐,你给我打针吧,等会儿消炎药给我多开几天的,我准备回姥家,带几颗在路上以防万一。”
魏春燕心情愉快,接下来给江筠打针拿药,几乎都要把歌给哼出来了。
江筠拿着装了七天份量的小药袋回家,第一个动作就是跑到屋子里,对着镜子里的影子打量了一番,悲凉的发现,何向东的形容是对的!
想起魏春燕干净利落的护士装扮,她江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老百姓。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江筠沮丧了一会儿,又直起腰板:我是小老师呢,这个样子,已经比曹老师好太多!
她收拾好心情,收拾好布样,卷起小包袱,又去找何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