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叶云错,诸位知府也都冷眼看着他。
“北州五座都城,燕云城只是其一,其余四座都城以及下辖的区域,均受雪灾影响。帝都不管不问,北州自救都已是疲于奔命,何来能力再管北胡难民?”广平王说道。
叶云错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即便不救北胡难民,那也不该屠杀他们。”
广平王眼露精光,冷冷道:“屠杀?叶郡守是否说得偏颇了?”
霍鼎赶紧说道:“王爷,叶郡守大概只是看到了官兵驱赶北胡鞑子,而没有看到从北胡蜂拥而至的鞑子攀爬各郡县城墙以及抢夺城外的粮仓。若非鞑子如此,下官也不会贸然命令手下将士驱赶鞑子。”
舜天府的江知府说道:“舜天府下辖的北平郡曾开城门收留了数百名北胡难民,却不想有北胡奸细混入难民之中,在北平郡内为非作歹!不得已,下官才向全府下达驱赶北胡人的命令。”
霍鼎说道:“叶郡守,昨日兴安郡就发生了北胡难民与百姓的冲突,对此,你该如何负责?”
叶云错说道:“此事我会负责!昨日的冲突已查明缘由,本是口角之争加之有心人挑拨而来,而挑拨的一方不是所谓北胡奸细,而是奎星教!”
他提到“奎星教”三个字,所有知府都不说话了,只有广平王把玩着酒杯,笑道:“奎星教能挑拨两国百姓发生骚乱,本事见长啊。”
叶云错看着广平王,说道:“奎星教那几人不过只是固灵修士,但他们利用大汉和北胡的仇怨,挑拨兴安郡百姓,最终酿成大祸!”
“先不提奎星教之事,”广平王放下酒杯,“叶郡守,你以为你是在救北胡难民,殊不知你是在害他们!”
叶云错说道:“下官不懂,请王爷赐教。”
“按北胡皇帝穆尔敏那刚愎自负的性子,那些被你收留的北胡难民,定然会被降下叛国之罪!”广平王说道,“北胡皇帝的臣民受灾之后,竟然跑向大汉,这是北胡的失职,你救下那些难民,就是打了北胡皇帝的脸,那些难民,永远不能再回北胡。”
叶云错皱眉道:“北胡皇帝这般做法,岂能服众?”
他这话引来诸位知府哄堂大笑,广平王微笑道:“谁不服北胡皇帝,就是死,他无须服众。”
叶云错说道:“既然北胡皇帝是这性子,那么他的臣民在北州被官兵所杀,这是否会引来两国纷争?”
广平王笑道:“穆尔敏断然不会因为几个难民的生死而与大汉交战,准确说,北胡一直想侵犯大汉,但如今的北胡还没准备好,他不敢。”
叶云错说道:“如若有第三方挑拨呢,比如奎星教?”
听他再次提到奎星教,阁楼中的气氛再次冷却下来,广平王的笑容仍旧挂在脸上,但已没了笑意。
“叶郡守似乎对奎星教很不满,两次三番扯向奎星教,莫非叶郡守想借此次雪灾将奎星教拉下水?或者打着平息奎星教之乱的旗号,向朝廷要钱来救灾?”广平王笑道,“如若这样,本王倒是相当欣赏你!”
这话引来在座众人轰然大笑,无不玩味地看着尴尬的叶云错。
“下官只是陈述想法,请王爷勿怪。”叶云错说道。
“叶郡守才高八斗,以进士的身份入主兴安郡,诸位知府大人,当与叶郡守对饮一杯。”广平王说道。
知府们都举着酒杯说着客套话,叶云错举起酒杯,一一回礼。放下酒杯,叶云错迟疑一会,还是说道:“有句话大概会惹来王爷与知府大人们不满,不知当说不当说。”
“那就别说了。”广平王挥挥手,“叶郡守初次来到本府,好好欣赏一下歌舞。”
朱公公说道:“奏乐,起舞!”
阵阵乐声从屏风后传出,十二位舞姬飘然登场,在长桌下首的空地上翩翩起舞。那十二位舞姬美艳动人,扭动的身躯惹人遐想,风矢幂看得欣然陶醉,摇头晃脑地打起了拍子,叶云错在桌下拉了一下风矢幂的衣服,让他注意形象。
风矢幂低声道:“你看这些女子,与灭月宗调教出的一样好!”
叶云错还未答话,却听广平王说道:“风先生好眼力!这些舞姬,正是灭月宗的弟子。如若风先生喜欢,可让她们陪侍。”
风矢幂愕然道:“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呢?谢王爷好意!”
叶云错气绝,老风你当我们是来喝花酒的吗!
“风先生,听闻你在星相术上有极高的造诣,本是游戏江湖的人物,怎的跟我等俗人一样,混起了官场?”广平王笑道。
“唉,在江湖中居无定所,上顿不接下顿,能吃到皇粮,也算是我的福分了。”风矢幂说道。
广平王笑了笑,也没再与风矢幂多说什么,风矢幂也乐得清闲,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歌舞。
“王爷,有一事,我不得不问。”叶云错说道。
“美酒和美人都不能让你满意,那你就问吧。”广平王说道。
“依王爷之见,救助此次雪灾的难民,大概需要多少钱?”
“账不能细算,暴雪如若持续下去,至少需要一百亿。”
“那为何朝廷只拨款一千万?”
“这个问题,你得问皇上。”广平王笑道。
“这桌佳肴,值多少钱?”叶云错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风矢幂怒目瞪着叶云错,傻小子,问这话,你找死啊!知府们也冷冷地看着叶云错,朱公公更是不满地哼出声来。任谁都明白叶云错这句话所指。
“你面前那道菜叫做‘雪中送炭’,深山中的鹄雀,最精华的部分是它们的胸脯,每一只鹄雀的胸脯肉只有手指大小,再用炭火炙烤,可保鹄雀的鲜味不变,这道菜在朝云阁价值五千。这壶酒是古井老窖,窖藏百年,若放在朝云阁售卖,起价八千。”广平王微笑着一一说着桌上的每一道佳肴。
“如此算来,这桌菜能卖十万。”广平王笑道,“接下来你会说,北州的百姓还在受灾,我们岂可吃得如此奢侈。”
“我的确这样想,但我不敢这样说,所以只得由王爷说了。”叶云错说道。
广平王自斟自饮,其余人都不敢动筷,都垂手坐在椅子上,乐声依旧,但舞姬们的舞姿都渐渐僵硬,她们都感到了气氛渐冷。
“叶郡守,你虽已为官,但仍旧脱不了书生气。你只知钱能救民,却不知怎么用这钱来救民。今日的晚宴,是本王款待诸位知府,褒奖他们在此次灾难中救了北州的百姓,这区区一桌酒菜,算不得什么。你别瞪着眼,听本王把话说完。”广平王摇了摇手指,说道,“拿多少钱做多少事,本王不犒赏诸位知府,谁帮本王救助北州各地灾民?没有他们替本王做事,白花花的银子怎么变成粮食发到灾民手中?是你去发给灾民,还是我去发给灾民?为官之道,即是养官用官,不让官员吃饱,他们凭什么为你卖命?没有这各级官员,整个大汉就无法运转,你说本王该不该犒赏他们。”
“这不正是官员该做的事吗!”叶云错轻声嘀咕。
“自入冬以来,北州各地的灾情都已向朝廷上报,朝廷早已知晓灾情的严重,但等了一月,朝廷才拨下一千万。这一千万,又能抵什么事,无非是象征大过实际。若北州百姓知道了此事,又会作何感想?”广平王说道,“你用苏氏商会的钱救助兴安郡,本王用燕云城的积蓄救助北州,谁又错了?”
“你看燕云城内,歌舞升平,再看燕云城外,灾民拿了粮食物资,不再挨饿挨冻,这是在座各位知府以及北州各级官员的功劳,与之相较,这区区一桌酒菜又算得上什么?”广平王说道,“你是书生,当然以为褒贬时弊就是正道,见到外面灾民还在受难,此处却在莺歌燕舞,便接受不了,便以为本王是骄纵奢侈,误了救灾大事。若你此时回帝都看看,你会愤怒的发现帝都的各级官员根本没有将北州的雪灾当回事,那你是不是要愤然辞官归田?”
“叶郡守,无论你接不接受,这就是官场。大汉官场如此,历朝历代的官场亦然如此。这就是为官之道。你改不了,本王也改不了,只能顺势而为。”
叶云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广平王深深拜了下去,说道:“多谢王爷敦敦教诲,下官耳目一新。”
“你现在的想法如何?”广平王笑道。
“我没能力改变官场的规则,也无权要求别的官员改变什么,我能做的,只是努力不让这个官场改变我。”叶云错说道。
广平王平静地看着叶云错,摇了摇头,说道:“你是聪明人,你会懂的。等你懂了,再来找我,随时欢迎。”
“王爷,我仍旧想试试能不能帮助北胡难民,还请各位知府大人不要再对他们举刀相向。”叶云错说道。
“你可曾想过,若你帮不了这么多难民,你的下场会怎样?”广平王笑了笑。
“想过,会变得里外不是人,但却不敢细想,我也害怕做不好。”叶云错说道。
“有的事,你做得再好,也会被人挑剔。就拿北胡难民之事来说,你是初来乍到,不知道北州民众与北胡人之间仇隙有多深,你在兴安郡忙上忙下的不让北胡难民冻死在雪地里,但是北州民众中已有对你不满的声音。”广平王说道。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好评。”叶云错说道,“有批评的声音不奇怪,但是大汉的文化是相当包容的,总能包容下北胡难民。何况北州民众厌恶的是北胡的政府和政客,未必是厌恶北胡的普通人。”
“包容,是需要时间和金钱的。你有多少钱?”
“我正在想办法筹钱。”
“要想救北胡难民,只靠苏氏商会不行,苏氏本家中的那些老家伙不会做这亏本买卖,你要当英雄,就要先将大汉其它商会都拉拢过来。”广平王说道。
“请王爷赐教!”叶云错诚心问道。
“你是驸马,皇上自当御赐你某种信物,拿着信物,不怕其它商会不买账。”广平王笑道。
“用皇室的东西招摇撞骗,这是要坏了皇室的名声。”叶云错说道,“敢问王爷,除此方法之外呢?”
“你这是赖上本王的意思了?”广平王忽然哈哈大笑,“你就确定本王要帮你,而不会治你的罪?”
“冒犯王爷威严确实有罪,但罪不至死吧!”叶云错行礼道,“或许在王爷看来,我想帮助北胡难民的想法也许是过于天真,但我看到他们在雪地中的尸体,看到他们哀求的眼神,我无法狠心地转身离开。这在他人看来,大概会称我懦弱,嘲笑我幼稚,但我却认为,这是共情,更是正义。”
“你如此说法,本王就不算正义了?”广平王笑道,“本王没空陪你做这所谓正义的事,费力不讨好。但本王可推举一人助你,有此人出面,没有商会敢不买账,北胡人也会变得老实。”
“敢问是谁?”叶云错的眼光在每一位知府身上划过,但都得到他们不屑的眼神回应。
“臭小子,还记得本尊吗!”
一个曼妙的身影踏破虚空而出,款款站在广平王的身边。
叶云错差点从椅子上摔下。
“林舒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