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托着沈若华的手心,浮夸的惊呼了一声。
沈若华眨了眨眼睛,垂眸看了眼自己手,果真在虎口处看见了丁点的红迹。
“这是什么?”沈若华狐疑的嘀咕了声,指尖沾染了些捻了捻,“我记得方才还没有的……”
蒹葭把她手里的红迹蹭干净了,见没有伤痕,才松了口气,“兴许是在哪里沾染的痕迹吧。”
她将指尖放在鼻下嗅了嗅,对沈若华说“小姐,这气味像是花香,您今日没碰什么花呀!”
跪在边上的丫鬟出神的盯着沈若华虎口处的痕迹,脑中蒙着的一层白雾渐渐散去,她猛地想起!
“是蔻丹!”
众人被她的惊呼引去了目光,皆是一脸好奇的模样。
那丫鬟突然转过身子,冲着大理寺卿磕了两个响头,斩钉截铁道“大人!奴婢记起来了!奴婢当时出门前,用了府上主子剩下的蔻丹给自己染了指甲,因为离开的急,指甲上的花汁还未干透!”
她心虚的抿了抿唇,下了狠心说“本来奴婢涂蔻丹只是因为一时心痒,只想在房中自己看看,可是府上管家催的急,奴婢没时间卸下蔻丹,就带着出了院子。等奴婢在井边醒来的时候,指甲上的蔻丹就已经没了!”
“那一定是被井中的水泡融了!周嬷嬷抓奴婢的时候,奴婢的蔻丹还没有干透,染在了她的衣袖上!”
丫鬟直指周嬷嬷,又指向沈若华,恍然大悟“沈小姐虎口上的红迹,一定是奴婢当时染在周嬷嬷衣裳上的蔻丹!这蔻丹是用牡丹花汁调成的,所以有花香!大人!奴婢没有说谎,当时要杀奴婢的就是周嬷嬷!”
庭院中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周嬷嬷,她小腿一软,跪在冰凉的石板上,“大人!老奴冤枉!”
“把你的衣袖给本官看看!”大理寺卿威严的看着她道,周嬷嬷双手轻颤,她自己也不知晓衣服上到底有没有留下丫鬟蔻丹的痕迹,边上的侍卫奉命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外衫扒了下来。
大理寺卿在她袖上翻找,不出几息便看见了一处染红的绣线,他凑上前仔细闻了闻,一股花香飘入鼻尖。
大理寺卿脸色深沉,厉声道“来人!把她给本官抓起来!立刻收押!”
“大人!”周嬷嬷瞪大双眼,不停的挣扎着双臂,高声喊冤,站在边上的白云锦膝盖一屈,径自跪在了大理寺卿身前,哭求道“大人明察!嬷嬷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啊大人!若嬷嬷真的做了,那个时候染上的蔻丹,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是干的,又怎会染到华儿的虎口上呢!这一定是误会啊大人!”
周嬷嬷立即会意,点头如捣蒜,“是啊大人!这定是县主染在老奴袖上的!老奴冤枉啊!”
白云锦抹着眼泪往身后瞥去,沈若华塌着双肩,姣好的面上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惨白,她半边身子压着边上的蒹葭,眼神颤抖满是难以相信的震惊,她颤抖着唇道“我的绢帕方才不小心掉在了尸体的边上,被井水浸湿了,我手上沾了水,恰巧就是扶周嬷嬷的时候……”
白云锦身子一僵,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沈若华就俯下身蹲在了她身前,声音带着哭腔,拉着她的手臂说道“云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让周嬷嬷杀人?我不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白云锦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灼灼的盯着沈若华的双眼,可是那双含泪的桃花眸中除了悲伤和痛心,她竟然看不见半点深意,她好像纯粹就是不肯相信此事和她有关。
白云锦喉头动了动,一双羽睫被泪水浸湿,几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华儿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嬷嬷一定也和此事没有关系,嬷嬷她跟了我十多年,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她二人正面对着虚与委蛇,院外传来脚步声,方才去搜查的侍卫快步跑了进来。
他手臂上搭着一件湿透了的外衫,拱手作揖,“大人!东西都带到了!”
周嬷嬷看着那身衣裳,浑身软绵绵的往地上滑去,胸膛起伏,脑中不断思考着对策。
大理寺卿立即接了过来,他按着丫鬟所言,在袖笼中小心翼翼的掏了掏。
大约是摸到了东西,他脸上神色微变,迅速取了出来。
众人投目过去,站在大理寺卿身侧认真观察的杨景恒惊的吸了口凉气。
沉吟说“这纸外部反光,是涂了桐油的缘故!”
屏息正听的认真的白菲菲眼睛一亮,高声道“若是桐油纸,折起来放在袖笼之中,就不怕被水浸泡模糊字迹!用桐油纸写这封书信,分明是有目的的!周嬷嬷,白云锦,你二人处心积虑到底想做什么!”
大理寺卿冷着脸展开书信,一目三行,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看完了。
他招来边上的侍卫,将桐油纸递给了他,背手沉声说“你把信上的内容读出来!”
白云锦低垂着头,她对信上的内容一无所知,甚至对周嬷嬷擅作主张、将这丫鬟牵扯进来的事也毫不知晓,白云锦暗暗磨着牙,心里计较着届时该如何把自己从此事中摘出去。
侍卫接来书信,咳了一嗓子,朗声读了出来。
信中的口吻,来自于那个丫鬟,信中所描述的内容,是白老夫人和四空私下通奸的艳事。
甚至提到她目睹了白菲菲和四空联手杀死住持的过程,信中‘她’为求自保写下此信,藏在自己身上。
若是她没被人救起,而是死在这井里,等旁人发现此信时,便会顺藤摸瓜定罪白菲菲和四空。
真真是好一招声东击西,把他们当成猴子耍!
白菲菲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白云锦道“怪不得那井边留下了我之前莫名其妙失踪的簪子,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主仆俩的计谋!白云锦,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思!你的心和死去的何氏一样黑!”
院内的宾客纷纷别过头去,眼中的神情微妙。
倘若白老夫人和四空的奸情暴露,当真是白云锦在背后作祟,那此事便更加好笑了。
白云锦居然将自己亲祖母的密辛,精心算计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可见其不是善茬。
如此心狠手毒又极善伪装的女子,回去还得告诫家中子女离她远些,可别沾染上了这条毒蛇,便和现在她身边的沈若华一样,得有多善良的女子才能和这样的人做了十多年的好姐妹。
方才安抚白云锦的夫人觉得浑身被蜘蛛爬了一样的恶心,她手中捻着绢帕上下拍打着衣裳,上前将沈若华拉离了白云锦身边,指尖卷着绢帕点着沈若华,苦口婆心说
“县主可要擦亮眼睛!这有些人当真是不得不防!怎的就生了这么好的演技,不去梨园做戏子都可惜!你可得离这些人远点,免得她日后为了荣华富贵再上来咬了你!”
白云锦脸上像是被隔空打了个巴掌,火辣辣的疼。
她紧咬口中软肉,委屈道“大人,夫人,我真的不知道这书信是从哪儿来的。我从未指使过周嬷嬷杀人,在今日前,我也根本不知祖母和四空和尚的事啊!”
白老夫人早知道覆水难收,她现下已经是惹了一身骚,根本没法子洗清,干脆扬了嗓子,把之前受白云锦威胁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最后狠狠唾了一口,恨恨道“老身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直接把你这毒女掐死!”
站在白云锦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撤了身子,眼中的厌恶和轻视像无数把利刃,狠狠扎进了白云锦的皮肉之中。
被侍卫架在边上的周嬷嬷面如土色,她口中泛着苦水,见白云锦千夫所指,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两个巴掌!
她为何要坏了小姐的计划!
她就不该多此一举!
都怪她擅作主张!若非如此,她的小姐本该因为此事扫除障碍,重回顶峰。
却因为她,落到现在的境地。
周嬷嬷苦从中来,嘭的跪在了地上。
“大人……老奴认了,老奴认罪!”边上的两个侍卫松开了手,周嬷嬷两手交叠,手心贴着手背,前额贴在上头,哽咽的说“这些事都是老奴一人所为!都是老奴自己擅作主张,和大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大理寺卿冷眼看着她,边上的宾客也是无动于衷,对她将罪行独揽的行为没有给予半点目光。
事已至此,就算她再如何解释,白云锦也逃不了指使下人坑害亲祖母和秦姑姑的行径,又有何用。
白云锦自己也知晓此举用处已然不大,她脑中精光一闪,忽然吼道“为什么!”
众人被她的吼声吓了一跳,纷纷看了过去。
只见她双目赤红,眼底带着愤怒和悲痛,遥望着周嬷嬷,声线颤抖,“嬷嬷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我不是告诉过嬷嬷,要帮祖母保守秘密,帮姑姑保守秘密,嬷嬷为什么要——”
“你休要再装模作样了!”白菲菲恼恨的打断了她的话,“你装作对母亲的事一无所知,当初答应替祖母保密,结果又在今日故意暴露给旁人!白云锦,你的虚伪我们早就看透了!”
白云锦紧咬牙根,长睫颤抖着垂下,“我知晓,不管我现下说什么,大家都不会信我。可我未曾做过的事,也绝不会承认!”
周嬷嬷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从地上直起身子,红着眼吼道“若非老夫人和大人赶尽杀绝!老奴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今日种种莫不是老夫人逼迫!若老奴不做,就不能保护小姐!”
白云锦震惊的跌坐在地,周嬷嬷憔悴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泪水,“自从先夫人走后,大小姐身子受损,老夫人和老爷就视大小姐如无物!大小姐住的是府上最偏的院子!吃穿用度比以往差了一大截,老奴还听郭嬷嬷说,老夫人打算再过几月,就把大小姐送到别庄!永世不得归京——”
“大小姐是嫡出长女啊!老夫人怎能如此狠心!”周嬷嬷跪起身子,厉声质问着白老夫人,抬臂指向白菲菲,愤怒的劈了嗓子“老夫人为了和旁人私通留下的孽种,牺牲大小姐!老奴身为大小姐的奶嬷嬷,不能看到大小姐就这么被老夫人毁了!老夫人所为本就为人所不齿,老奴告知天下人又有何错!”
白老夫人瞳孔微缩,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扼住,她连一声住口也喊不出来。
而宾客中已经传来震惊的发问“私通孽种?!”
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围在白老夫人和白菲菲身边的宾客如潮水般退到了一边。
白菲菲吓得花容失色,手脚冰凉,四周投来的目光无一不触动着她脑袋里的那根弦。
她再不住这刺激,头脑一热,便不省人事了。
…
…
丞相从西厢房离开后,便跟着管家急匆匆的来到了书房。
书房外围着许多禁卫军,他捏了捏拳,面色镇定的迈进了院中。
他穿过环廊,刚来到内阁,便听见一声压抑的痛呼。
丞相眸色一变,脚下步子加快,迅速走进了书房之内。
他瞥了一眼书房内的情状,只见齐言正反剪了他暗卫的双手,将人按压在一边的墙壁上,暗卫的身形看着比齐言还要结实三分,可被他压制在墙上,却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是气的脸红还是反抗的过于厉害,瞥见丞相阴鸷的目光时,暗卫瑟缩着脖子躲开了目光。
齐言听闻身侧传来脚步声,缓缓看了过去,启唇道“相爷。”
丞相温和的笑了笑,提步走了过来,“齐统领。这……是在做什么?本官的人何处得罪了齐统领?”
暗卫趁着他二人交谈之际挣扎了一下,被齐言轻而易举的镇压,他面不改色的回答“属下奉王爷和皇上的命令,搜查相府寻找刺杀太子的刺客。府上所有地方都已经搜查完毕,只有相爷的书房还未彻查。”
他垂眼看着被压制的暗卫,半眯的眸间泄出一丝戾气,“若是不错,刺客现下就隐匿在相爷的书房,可相爷的这个亲卫,却对属下的搜查百般插手。属下有理由认为,此人与刺客脱不开干系。”
丞相被他这番毫无逻辑的言论气得不轻。
可四下都是霍孤的手下,以及皇帝的禁卫军,他自知不能露出什么破绽,只能赔着笑讪讪道“齐统领大约是多想了。他在本官身边已经待了多年,绝不会和刺客扯上干系。”
说罢,他佯装恼怒的瞪了一眼暗卫,“蠢货!本官让你协助齐统领搜查,你怎能擅作主张。”
“齐统领勿怪,也难怪他谨慎。本官的书房之中皆是朝堂上的奏折,若是被有心人看去,会多许多的麻烦。”丞相冲齐言抬手作了一揖,笑道“齐统领看在本官的面子上,便饶了他此次如何?”
齐言可以仗着霍孤的身份压一压丞相,但不能太过过火,达到了目的,他也松了手撤开了身子。
那暗卫迅速转过身,方才被反剪的双臂现下疼痛难忍,他脸色微微抽搐,暗暗动着身子缓解。
丞相见齐言识趣,也没说什么,喝了那暗卫“还不快和齐统领认罪!”
“属下知错!”他麻利的跪下,垂首说道。
齐言别过了身子,翻起桌上的东西,权当没听见他的话。
丞相咬了咬牙根,抬手挥了那暗卫下去,目光紧盯着齐言。
书房之内搜查的人并不多,毕竟是丞相的书房,就算是为了寻找刺客,也不能太过逾越。
丞相本还提心吊胆,但看他们这样翻,连密室的门都还未靠近,渐渐的也放了心。
不多晌,去一边搜查的人便走了过来,所说的大致都想同。
没有任何发现。
丞相眼底浮上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漫步走上前,施施然道“齐统领,看来这刺客的确已经逃离了相府,齐统领不如早些复命。堂中还有不少宾客在等待,已经快过子时了,既然寻不到人,也该让宾客回府了吧!”
齐言皱起眉心,向来镇定无波的脸上划过一丝狐疑和挫败。
丞相心中舒坦不少,就算此次他不幸遭到连累,也能借此整一整霍孤,连一个小小刺客都找不到,朝臣必定会借此大做文章来弹劾他。
齐言轻叹了一声,正打算离开,书房外便传来一声高呼——
“大人!这里有东西——”
齐言脸上神色一变,立即越过丞相走出了书房。
丞相心里一咯噔,忙跟了过去。
书房门口的檐廊之下,沈戚身着锦袍立在门槛处,半蹲在他身侧的禁卫军激动的指着一处给齐言和他看。
“二位大人请看!此地有一处,比门槛的红色要更深些,是滴落的血迹!”
他伸手捻了捻,嗅闻完说道“的确是血腥味,而且血迹还未干透,他现下一定在这书房之内!”
丞相刚到檐廊下,正巧听到这话,眼中的欣喜顿时退了下去。
他不信邪的走上前,可无论他怎么看,那滴血都可疑极了。
难不成那人现下当真躲在他书房之中不成?!
齐言退回了书房之中,正与丞相撞上。
他抱拳作揖,淡淡道;“看来,刺客仍在此处,请相爷移步。此人隐藏的极好,必要更加严密的搜查才行。”
沈戚也跟着走了进来,他二人分了两处,分别进了东西两个小室。
丞相咬咬牙,跟着齐言走了过去。
他刚绕过屏风,却没在屋中看见齐言的身影,丞相难免受到了惊吓,下意识的来到密室之前。
仅剩几步之时才猛地回过神来,看了眼四周,高声道“齐统领!你在哪儿——”
说罢,他身后便传来齐言的声音。
丞相一扭身,便看齐言缓缓从地上站起,他皱着眉道“齐统领方才去了哪儿?”
齐言指了指梁上,说道“此地梁上的木板上有滴落的血,他在那里藏过。”
齐言看了眼四周的砖块,缓缓道“他留下的破绽,极有可能不止这几处。”
丞相心口一颤,正欲说什么,便见齐言的目光停留在他身后的一点,犀利的双眸眯起。
丞相看着他径自走了过去,从红漆柜子的边缘,抹下一层血迹。
丞相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盯着眼前的红漆柜子,心下凉了一片。
齐言背对着他站了起来,沉肃的退了一步,手臂抬起,按上了腰间的佩剑。
“他恐怕就躲在这里。”
齐言轻声说。
他缓缓退到丞相身侧,别过头问“敢问相爷,这柜子后可否还有路?”
丞相手脚冰凉,哪里顾得了什么,脱口便说“没有!这柜子后面便是墙,哪里有什么路!”
丞相咬着牙,“齐统领想岔了,人不在此地,这些一定是他的伪装。兴许现在早已离开了相府!”
齐言双眸神情清冷,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压迫,若是平日,丞相一个浸淫官场多年的阴谋家,怎会畏惧他一个眼神,可现下丞相心急如焚,生怕密室中的东西被发现,一对上齐言的目光,就心虚的移开了。
他掩饰的转过身,快步往外走,急匆匆道“那柜子后就是死路!他一定早就逃走了!齐统领何必在此地浪费时间——皇上还等着本官和王爷的回禀呢!”
他刚刚提步打算迈出书房,就听见一道刺耳的咯吱声。
他瞪大双眸,迅速转身。
见齐言已经移开了些柜子,脑袋一顿,怒道“住手——”
齐言动作不停,丞相恼羞成怒,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将齐言的手挥开。
“这!这柜中放的皆是皇上给本官的赏赐!你怎敢随意搬动——”
齐言皱起眉头,不悦的开口“相爷这是在妨碍属下寻找刺客。”
丞相气的脑袋充血,他看了眼屋内,只有他二人。
丞相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浮上一层杀意,“齐统领为何如此笃定,刺客人就在相府之中?”
他审视的看着他,咄咄逼人,“莫不是因为,那刺客就是霍孤的人!你们故意设计圈套,想害本相!”
他喉中发出阵阵危险的怒吟,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从袖中抽出匕首的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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