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丙身子一颤,立即转身看了眼府门的方向,咬着牙沉下了脸。
管家站在他身后战战兢兢,也不知该不该上去开门。
苏丙想到苏夫人所言,再一想苏玉郎身上那不符合他之前预期的伤痕,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他沉默了半晌,抬了抬手说“去把门打开!”
站在两边的侍卫立即上前打开了府门。
苏夫人这一边擦干了眼泪,打算看看是谁来拜访,岂知看清那人的面孔,脸立即扭曲起来。
苏丙见是沈戚,神情更难看了,背在身后的手攥成拳状,敷衍的假笑“原是沈将军,将军来到寒舍,不知所为何事啊?”
沈戚身着甲胄,一身凛然正气,冷着的面孔让人心悸。
他动了动唇,看着苏丙道“本将,来找擅自离营的逃兵——苏玉郎。”
苏丙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瞧见苏夫人像一只离弦的箭似的冲了出去,被沈戚身后的燕鸣像抓鸡仔似的扣在了一旁,任她挣扎憋红了脸,都没能挣脱燕鸣的束缚,边上的侍卫踌躇着不敢上前。
燕鸣皱着眉看着疯疯癫癫的苏夫人,冷声道“国有国法,夫人对将军不敬,可是要受惩的!”
苏夫人挣脱不开,又急又怒,呜咽的喊道“沈戚你这混账!你身为东岳将士,以权谋私!因为往日苏家和沈家的恩怨,对我儿如此苛待!你休要得意!待我们家老爷把此事禀告圣上,必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丙急匆匆的上前,瞪眼指着苏夫人,吼道“你闭嘴!”
沈戚不冷不热的横了苏夫人一眼,沉肃开口“苏玉郎既然被编入军营之中,就是营内的将士!在军营中没有权贵平民之分,进了军营就要守军营的规矩。陈力,去把逃兵苏玉郎带出来。”
陈力抱拳应是,提步便要进府,管家慌乱不已,下意识的让侍卫拦下了陈力的去路。
陈力反手便用刀鞘将两个侍卫拨到了一边,沈戚看在眼中,瞥了眼苏丙道“擅自叛逃者,按东岳律法,处以极刑,本将看在苏玉郎是苏侍郎的儿子,加之现下在京城才网开一面,苏侍郎可要想好。”
苏丙面如土色,艰难的点了点头。
陈力阔步迈进了府中,苏夫人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气的冲苏丙咆哮“老爷你怎么能让他再带走玉郎啊!您没看到玉郎都被他磋磨成什么样了啊!他要继续留在那里,会被他给害死的!我不许!我不许!”
苏丙紧咬着后槽牙,脸上的肉不停的颤抖。
苏夫人哭的肝肠寸断,跌坐在地上抹眼泪,哭咧咧道“我不管,你必须把玉郎带出来!没听说过入了军营不能退的道理!我要玉郎回来!那劳什子的编名你去给我划了!我绝不让玉郎再去受苦!”
苏玉郎被拎着后颈的衣裳,强行被陈力给拖了出来。
他看着除了黑了些,表面上根本没有任何伤痕。
陈力将他在石阶上放下,他直接坐在了地上,蹭到苏丙身边,抱着他的腿便开始干嚎“爹救我啊!我不要去军营了!他没日没夜的让我,跟着那群粗鄙的下人一起,背着几斤的粗粮跑步,逼着我从晌午站到子时,我这两条腿都给他害的没有感觉了爹!爹你救救我吧!”
燕鸣和陈殷沈默的站到沈戚身后,目光鄙夷的从苏玉郎身上划过。
他们看着将军“教导”这小少爷有一阵了,实话说,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没有血性的男人。
燕鸣的目光移向开始抱着小儿子安慰的苏夫人身上,一时间也明白了。
苏夫人抱着苏玉郎失声痛哭,一个劲儿的说“我的儿啊!你受苦了啊!你放心,娘答应你,绝对不把你送到那地方去了!什么保家卫国!用不着我的玉郎保,有的是那些粗人呢!我玉郎精养的身子,就不是干这样事的人!”
燕鸣和陈殷脸色骤沉,二人双手紧握,目光愤愤的看着苏夫人。
苏丙眼皮猛跳,没好气的踹了一脚苏夫人的腰,低骂道“你在这说什么胡话!”
沈戚瞥了眼苏夫人,移开目光看向苏丙“大人想好了,若想移出编制倒也简单,只是苏玉郎是京城唯一一位刚刚编入就离开的士兵,也是第一位在训练期间擅自离开的逃兵,此事本将要依法上报给皇上……”
苏玉郎身子一颤,红着眼瞪着沈戚,恶狠狠道“姓沈的!你不要太过分了!是你先公报私仇!你分明就是故意刁难我!我要比那些寻常的士兵每日的训练多加一倍!我要去皇上面前告你!”
沈戚一直很平静的面容有一丝的裂纹,平静无波的眼底也泄出一抹黑沉,直把苏玉郎吓得一个哆嗦。
他嗓音压低,能听得出强压下去的怒火,缓缓道“自你编入军营以后,十四营有四个将士被你影响,他们本是十四营里的佼佼者,被你带成了惫懒滑头之人!其中一人还被你教唆迷上了赌钱!”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从领头羊变成不得不离开军营的废物,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心智不够坚定,还有你在其中作祟!你在营内足足混了一个多月,为何训练强度比旁人多,你心里有数。”
沈戚看了眼苏丙,眼中的恼怒和阴沉丝毫不加掩饰,“本将已经足够给侍郎面子,若换成旁人,在本将要事缠身之际,往本将的营中投这种渣滓,现下已经人头落地了。”
他顶了下佩剑,刀微微出鞘后又滑了回去,发出一声带着寒意的脆响。
苏丙小腿一软,靠着后面的门槛才避免了被沈戚吓到跌坐在地。
他吞了口口水,僵硬的踹了一脚苏玉郎,狠下心骂道“你这孽子!竟……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平日、的确是我和你娘太宠你了!你就在军营里,好好的和将军练习,学不成不要回来!”
“爹!”
“老爷!”
“把夫人带回去!”苏丙额上青筋直跳,低吼出声。
苏夫人来不及反抗,便被身后的丫鬟一把捂住嘴,强行将她和苏玉郎分开,一路拖回了府上。
苏玉郎的靠山离开,也再嚣张不起来了,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紧拉着苏丙的衣裳,呜咽的求苏丙留下他,像是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
苏丙置之不理,干巴巴的对沈戚说“有劳沈将军,替我好好栽培玉郎……”
沈戚抬了抬手,燕鸣和陈殷一个捂嘴一个抬腿,便把苏玉郎死死扼住。
他冲着苏丙点了点头,“营中还有很多事,本将先告辞了。”
苏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玉郎被沈戚带走,捂着胸口趔趄几步,大口喘着粗气,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爹?”
苏博远刚下马车,就见苏丙这副模样靠在门口,忙走了上去,将他扶住。
“爹,你这是什么了?”
苏丙猛地攥住苏博远的指尖,平日里精明的面孔,今日看上去十分颓唐无力。
经了和沈戚这一遭,苏丙才发现自己已经老了,他面对沈戚时对他的气势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沈戚已经成长成能独挡一面之人了,而他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另外一个也只能说是中庸,平平无奇,再这么下去,他们苏家将会开始走下坡路,他这把老骨头还能支撑多久呢!
苏丙喘息声渐渐加重,他将苏博远的身子往下扯了扯,压在他的耳边说“要、杀了沈戚,不能让他越了你去,否则的话……咱们苏家,早晚有一日,要毁在他沈家的手上——”
说罢,苏丙两眼一翻,硬生生被气晕在苏博远的怀里。
苏博远不过是出门见了个同僚,回来就撞见这场面,一肚子的狐疑。
他和管家把苏丙领进了府上,请了府医来看后,便赶去了苏夫人的院子。
那个把苏夫人带走的侍女看守在门前,不许她出门半步。
苏博远到了以后,苏夫人见到了主心骨,哭着扑进了儿子怀里,扯着他的衣裳说道“远儿啊!你可得想办法救救你的弟弟啊!沈戚那混账、他不是个东西!他要害死你弟弟啊!他要害死玉郎啊!”
苏博远被苏夫人拉着衣裳来回晃,脑袋更加晕头转向。
他无奈的按住苏夫人,“娘,您先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一遍再说。”
苏夫人哭的停不下来,只好让站在边上看到了全程的婢女来阐述。
听他说完,苏博远陷入了沉思。
而后,无奈的叹息了声。
“娘,现下没办法把玉郎弄出来。”
苏夫人哭声一噎,不甘道“为什么!”
“玉郎得罪了荣亲王,而荣亲王最是睚眦必报,这点娘自己也清楚吧!皇上当时看在爹的面子上,才轻饶了玉郎,并未严惩。可是此次,玉郎是当真闯下了大祸!”
“不说旁的,单说教唆将士赌钱,就足矣让皇上龙颜大怒,更何况那人,之前还是很有前途的士兵,此事若是让皇上知道,玉郎绝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脱身了!”
苏夫人一边哭一边说“那、那怎么办?玉郎他自己也知道错了,至于那些人、那些人也是、也是他们自己本就心术不正,不够坚定,否则、否则怎会说让玉郎骗了去,就真给骗了去了。”
苏夫人说着说着,哭的就更凶了,“都怪你那个爹,都是他、偏要送玉郎去什么军营,说是能在皇上跟前,给玉郎塑造个好印象,谁知道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年纪越大越糊涂!”
苏博远拍着苏夫人的肩头,脑中回想起苏丙方才对他说的话。
苏玉郎是他们家最小的少爷,苏丙怎会不疼这个小儿子,他起初的的确是这么给苏玉郎谋划的,若是没有沈戚,完全可以按照他预测的进行,说不定秋狩过后,苏玉郎真的能给自己谋来一官半职。
可现下,全让沈戚给毁了。
苏博远袖下的手死死攥紧,面上表情阴冷。
他抚着苏夫人的背部,温声说“娘放心,我一定会给玉郎报仇。”
…
…
金井阁
沈若华读完公孙卿递来的信,脸上的笑容明朗了三分。
她细致的将回信放进了信封之中叠好,交给了蒹葭。
纤纤玉指执起手边的新茶抿了一口。
这一次的苏家,当真是被自己作死的。
沈若华放下建盏,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淡淡一笑。
所有该做的事,她都告诉公孙卿了,接下来,就看她自己的了。
入夜
皇宫之中
皇帝今夜来了未央宫,可惜并不是来找苏嫔。
刑嬷嬷跪在殿内,小心翼翼的说“皇上他、他去茗嫔的院子了。”
砰地一声,苏嫔将手边的一叠经书摔在了地上。
皇上就在一边的偏殿之中,她不敢有太大的举动,只能反复在殿内踱步,不停的咒骂茗嫔。
刑嬷嬷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直到她冷静些,才出声劝道“娘娘别生气,娘娘很快就能重回妃位了,届时大可随意处置茗嫔,娘娘千万别因为这事气伤了身子。”
听刑嬷嬷如此说,苏嫔才停下了步子。
她起身来到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上锁的箱子,打开后将里面的信和香囊反复看了好几遍。
她将东西重又锁了回去,刑嬷嬷看她脸色阴沉,跃跃欲试的模样,连忙道“娘娘可先别急啊,小佳不是说,还有个重要的证据没拿到手么,咱们此次一定要将沈家拖下水,否则的话后患无穷,您可不能着急啊!”
“本宫又不是傻子!不用你在这里教本宫该怎么做!”
苏嫔狠狠甩了刑嬷嬷一巴掌,扭身走回了内殿,背对着刑嬷嬷道了声“滚!”
刑嬷嬷甚少挨苏嫔的巴掌,猛地被来了一下,心里头很是不舒服,默默说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她走出寝殿,反手将殿门关上,站在一旁的陈孝安悄悄走了上来。
“没事吧?”他伸手将刑嬷嬷的身子拨转过来,瞧见她脸上明显的红印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压低了声音,心疼道“是娘娘打的?”
刑嬷嬷叹了口气,恨恨瞪了眼茗嫔早已熄了烛灯的寝殿,回答说“娘娘心情不好,都是那贱人害的。皇上也是,娘娘和皇上多少年的夫妻,竟比不过一个只会狐媚谗言的妖精。”
陈孝安叹了口气,“主子之间的事,即便是愤愤不平又能如何。暂且先忍着吧,等娘娘的计划成功,她就不足以威胁到娘娘地位了。”
陈孝安看四下无人,偷偷拉住了刑嬷嬷的手。
“走吧,先回去,我给你脸上上点药。”
刑嬷嬷抿唇笑了笑,二人做贼似的偷偷离开了此处。
翌日一早
茗嫔拖着身子替皇帝穿衣,乖巧的模样得了东岳帝一句夸赞。
茗嫔但笑不语,皇帝看着她的脸,感慨似的叹道“你和你姐姐当真是有天壤之别,幸得朕遇见了你。”
茗嫔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显,谦卑道“茗儿怎比得上姐姐,再说,没有姐姐,茗儿也见不到皇上。”
茗嫔顿了顿,说“皇上开恩,茗儿求皇上,也来看看姐姐吧。茗儿瞧着,姐姐近日好像很不对劲。”
“哦?怎么个不对劲法?”
“姐姐她……总是心不在焉的,将自己关在殿中,也不出来走动,即便是嫔妾前去,姐姐都不许嫔妾进门。这不似姐姐平日的作风,嫔妾觉得,姐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皇帝听完以后并无感觉,敷衍的点了点头,“好,朕知道了。”便扭身要离开。
茗嫔穿上绣鞋,追着他到寝殿门口,又喊住了皇帝。
茗嫔柔声说“皇上,姐姐对嫔妾有恩,嫔妾谨记,是姐姐让嫔妾见到了皇上。所以嫔妾斗胆,求皇上开恩,若是姐姐做错了事,皇上可否对姐姐网开一面……”
皇上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茗嫔说完后,自己笑了,“皇上勿怪,是嫔妾昨夜做了噩梦,一时有感而发,耽搁了皇上。”
她屈膝行礼,被皇帝上前扶了起来。
他拍了拍茗嫔的肩头,“不怕,朕今夜再来陪你,这噩梦不会再有了。”
茗嫔倚靠在寝殿旁,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缓缓一笑。
她拨弄着自己莹白的指尖,嘴角带着笑,红唇翕动“皇上啊……嫔妾是不会再做噩梦了,只是这噩梦,该轮到姐姐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