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华沉默了须臾,走上前将她拉了起来。
“沈姐姐……”孟银秋眼眶含泪的看着沈若华,双膝弯着还想继续跪下去,反被沈若华强势的扶了起来。
“无非是几句闲话,犯不着你这般。”沈若华从她手中抽出那根荆条,扔到了边上的草地上。
“伤手的东西日后便不要握在手里了。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教训你。”沈若华神情温和,别过头吩咐蒹葭“你去帐中取一件我的披风过来,更深露重的,穿的这样单薄,也不怕着凉。”
孟银秋抹着眼泪说道“我知道白日来和姐姐请罪必定会引来不少人,届时还会打搅沈姐姐清静,我便挑了这个时候来。”孟银秋抹干净了眼泪,拉起沈若华的手作势便要往脸上打。
她倒是果决,沈若华一时愣神便被她抓着手在她脸上狠狠一记,沈若华的掌心都隐隐作痛。
沈若华皱着眉挣脱,看着孟银秋道“你这是做什么,今日是必要和这事杠上了吗?”
孟银秋长舒了一口气,挨过巴掌后脸上的神情居然放松了许多,“我对姐姐有愧,沈姐姐仁善不用荆条打我,我对姐姐感激不尽,挨了这巴掌也叫我心里好受些。”
“小姐,披风来了。”蒹葭撩起帐帘走来,将手中的披风给了沈若华。
沈若华抖落开替孟银秋披上,将她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回去休息吧,你心里舒坦了,此事你我便两清了。”
孟银秋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满眼真挚的看着沈若华,她攥着身上的披风领口,脚尖一动靠近沈若华,压低声音说道“沈姐姐永远是我的恩人,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姐姐的。”
她跳过沈若华的肩头瞧见不远处来了人,忙退后一步,匆匆和沈若华告了别,便转身钻进了夜色之中。
蒹葭站在沈若华身旁迟迟不言,她心中有些纠结,不知到底该不该和沈若华说。
虽然孟银秋这一番负荆请罪的确十分真诚,可是不知是不是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暗卫,习惯了多想。
她隐约觉得孟银秋有些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蒹葭数次张口,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便在她暗自纠结之时,沈若华缓缓转过了身,对她道“蒹葭,你让齐言转告霍孤,让他想个法子,把孟银秋从太后身边调开。”沈若华抿了抿红唇,颦眉道“她有点古怪。”
蒹葭连忙颔首,上前扶住她的臂“小姐也看出来了!实则属下也觉得怪异,可是又说不上来!”
“总之让王爷派人盯她一阵子,最好能将她调离太后身边,她若真有问题,恐会对太后不利。”
“实则王爷曾怀疑过永平县主,可是太后身边的暗卫说她对太后的确十分上心,没有丝毫的错漏,也从未做过什么别的手脚,在宫内也安分守己,十分得太后的心意,王爷也无法违拗太后心意将她调离。”
沈若华心中也理解,太后毕竟是一个人孤独了这么多年,在她身边的除了安姑姑,别的都是对她别有用心之辈,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个孟银秋能陪着她,太后必定娇宠着,不想放走也正常。
沈若华垂下眼皮,眨了眨眼,吁了口气道“罢了,再看看吧,兴许是我们多想了也不一定呢。”
见过了孟银秋以后,沈若华就回了帐,已经没了心情再去找霍孤。
以至霍孤带着怨气来找她的时候,沈若华更加心虚了。
“昭昭旁的对我隐瞒便罢,现在临行前的告别都不屑寻我了是么?”
霍孤站在帐帘之前,身形隐在黑暗之中,声音平淡,隐约带着赌气和委屈的影子,好不可怜。
沈若华从思绪中抽身,心中暗叫不好,她可不想一事没哄好又把人惹急了,扑上前好一顿好话。
霍孤本也没真的生气,心中知晓即便沈若华不和他告别,也不是不想去,而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他仅仅是恶趣味频发,想看沈若华娇憨哄他的模样,足矣叫他浑身舒畅。
霍孤抱住沈若华,埋在她肩头深吸了一口气,眼底萦绕着眷恋和不舍。
这次千秋节要在围场边上不远的行宫举办,这意味着他们起码要再在围场逗留近半月才能回京。
要和沈若华半月不能相见,霍孤心里有百般不舍,但转念一想,等千秋节结束,离沈若华及笄礼就不远了。
还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永远把他的小姑娘留在身边了,霍孤心口跳的很快,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沈若华也生了离别的伤感,二人安静的相拥了片刻,沈若华才在他怀里抬头,眨巴着眼睛问道“我让齐言转告给你的事,你都知道了吗?”
霍孤看着沈若华的眼睛,难耐心痒的啄吻在她眼皮上,颔首道“知道了,我会尽快将她调离太后身边。”
沈若华觉得痒,躲闪他的动作,抬着他的下颌将他推远了些,“别闹。”沈若华凶巴巴的说。
“太后那边你想好用什么理由交代了吗?”沈若华咬着唇道“太后挺喜欢孟银秋的,而且孟银秋迄今为止并未有出阁的举动,我怀疑她也只是觉得她有些古怪,并没有实际证据,届时太后问题如何是好?”
“这简单。”霍孤从容不迫的说“她若是嫁了人,总不会时常黏在太后身边了。”
沈若华瞪圆了眼,“嫁人?嫁给谁?”
“她将近及笄的年纪,太后也有意在物色人选,都是京城的权贵子弟,有才德之人比比皆是。她的确陪伴了太后许久,替她寻一户好人家安身立命,想必太后也不会有异议。”霍孤回答道。
沈若华听着有道理,颔首附和“的确,先这么办吧。”
“华儿,你收拾好了没啊,咱们是时候动身了。”
杨氏撩开帐帘,一边说一边走进帐中,话音刚落,抬眸看沈若华和霍孤亲昵的半抱着。
沈若华瞧见她,忙从霍孤怀里站了起来,反观王爷,淡定的撤手,冲着杨氏躬了躬身“夫人好。”
杨氏张开嘴,一口口水没咽下去,顿时咳嗽了起来,边咳边摆手“咳咳……王爷不、不必多礼,咳咳!”
“娘。”沈若华走了上去,将她搀坐下来,用茶碗倒了杯茶递给了杨氏。
霍孤走上前,十分自然的站到杨氏身侧,替她拍背顺气。
杨氏一口茶刚咽下去,险些又呛到,躲闪着他的动作,连连道“不妥!不妥!怎能让王爷替臣妇捶背。”
霍孤面容温和,与平日的姿态大相径庭,“没什么不妥,夫人是昭昭的母亲,便也是我的母亲。”
杨氏瞪圆了眼睛,连规矩都顾不得,直勾勾的看着霍孤,好似不敢相信,如此说话的人是素日以乖张孤僻,沉默寡言示人的荣亲王霍孤。
霍孤平静的与她对视,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道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温和笑容。
杨氏从营帐离开,一直到和沈若华坐上回京的马车,这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的,双目空洞没了魂儿似的。
霍孤没法送她离开,只能安排了信得过的副将,同沈戚安排的人一道护送沈若华回京。
他骑马陪沈若华的马车走了几里地后,才不舍的目送她的马车消失在前方。
沈若华探过窗子,直到看不清霍孤的身影,才坐回了车厢内,抚着胸口平复心绪。
她探身上前想要取杯茶喝,才瞧见杨氏依旧是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无奈之下伸手将她推醒。
沈若华笑着说“娘怎么就出神成这样,我寻思霍怀瑾他也没做什么别的事啊,无非是给您顺个气罢了。”
杨氏喘息不匀,瞥着沈若华说“那荣亲王的手,是拿刀拿枪的,除了太后娘娘,谁能让他捶背,也就是你,觉得这事没什么,但凡换一个别的王爷,也没有让他们给丈母娘捶背的道理。”
沈若华嫁王爷虽算不得是高攀,但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举个例子吧,若今日要娶沈若华的是献王爷,亦或是别的那些皇子皇孙,让他们捶背无异于当众打殿下的脸,让杨氏给他们端茶倒水都算不上什么。
这皇权至上的朝代,连长幼辈分都要让路。
自杨氏答应霍孤和沈若华接触至今,她每日都拜佛祷告,盼望沈若华和霍孤恩爱的日子能再长些,在这恩爱消亡之前早日生个男婴傍身,不求白头偕老,但求相看两不厌便是。
杨氏为女儿贪图的并不多,但今日的事让她隐约觉得,她似乎能再求的多一些。
堂堂一代战神,拿刀拿枪只伺候亲娘的手,替她捏肩捶背,倒茶侍奉,看的还不是她是沈若华母亲的份儿上,有一个人为了她女儿能做出这么多,足可见他爱之深,情之切。
杨氏心中对霍孤的隔阂又消除了些,感慨的叹息了声,“这次千秋节结束,距华儿你的及笄礼也近了,娘这次回去专心安排你的及笄礼,这一辈子只一次的仪式,我女儿必得过得风风光光的。”
沈若华温顺的露出一抹微笑“娘安排就是。”
二人的马车悄悄进入京城。
沈若华回京后便安心在后院里养病,她本也只是受了些轻伤,休息了两三日就无碍了。
只是这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上门闹事的人就来了。
“沈正平兄弟俩和金芳一直在咱们府前面闹事,编排小姐是害了沈万的凶手,府上的侍卫只不过想将人拖走,那沈正元老不讲理的就往地上躺,说咱们将军府欺负人,还说要去官府告我们……”
蒹葭情绪激动的和沈若华讲述着,被她打算冷声说“他要告便让他去告,看看他能掀出什么风波来!”
将军府闭门一日,任凭金氏在门外喊破了嗓子,也没能把王府的大门喊开。
沈正元在地上躺着,面黄肌瘦的好像是个受伤的样子,过往的百姓却无一个上去扶的。
要么就是看热闹,要么就是假装看不见。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这一家子的嘴脸,还能信他们就有鬼了。
至于那个什么沈万?
是什么人?他们该知道吗?
什么罪名都得胡乱往将军府一家的头上扣,这沈家的人当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他们三个本来还想彻夜在这儿闹的,可四周的百姓越看越觉得恼火,正义感涌上心头,一人一个烂鸡蛋将三人砸的落荒而逃。
沈若华听了下人的回禀,掩唇笑了须臾,叮嘱道“可记得那些人的脸了,明日挨个上门给他们送一篓子好的鸡蛋回去,便说多谢他们替将军府仗义出手。”
侍卫作揖应是,撤身离开。
沈若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捻着手中的帕子若有所思,“蒹葭,沈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小姐,沈正平和金氏都被安排在赌坊里做事,庄主受了公孙荀的吩咐,给二人安排的都是赌坊里最累最苦的活计,您今儿个没出去看,他们俩现在浑然看不出往日的模样了。”
“至于沈正业,和小姐猜测不错,那庄主过河拆桥不认账,将当初的事抵赖了个十成十,沈正元又无处可去了,只能赖着沈正平,他们三个现在的日子可谓是过的水深火热。”
沈若华颔首,说道“这次可以收网了,你找人盯着他们,具体的事等皇帝他们回来再说。”
沈若华起身欲要回房,蒹葭忙喊住了她“对了小姐,这次他们之所以来闹事,听闻是沈蓉因伤也提前回了京,属下打听到金氏曾偷偷去看过她。”
沈若华脚下步子一顿,轻嘶了一声,心生一计。
…
…
献王府
甜竹脚下步子匆匆赶回西厢房的小屋,反手关上院门,越过前院来到内阁。
她在内阁庭院中停下,深吸了几口气,才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厢房之中。
沈蓉正坐在内室的桌案后绣花,额上裹着的纱布已经被她取了下来,露出白皙额头上一块狰狞的伤口。
涂着黄色的粉末,和伤口处的血肉掺杂在一起,甜竹一眼瞥过去,险些没忍住呕出来。
她强行忍住欲呕的内心,仓促的跪下,“良娣……金氏和沈正平他们去将军府闹事,结果门都还没进,就被赶走了——”
沈蓉呼吸还算稳定,对此没有意外“然后呢?”她问道。
“百姓的反响如何?”沈蓉手下的针脚走错了一步,竖起耳朵,她要听的是这个。
甜竹嗓子哑了哑,半阖着眼睛,急促的喘息声在房内清晰可闻。
“他们就、就是被百姓打跑的,根本没人、没人相信他们的话。”
沈蓉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绣样打翻在掌心,从她身上滑落在地。
纵然她早有准备,也不免气的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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