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沈若华梳妆洗漱后在书房静心看书,蒹葭叩响门扉,将一封书信交到了沈若华的怀中。
信纸上染着淡淡的兰花香,沈若华玉指纤纤将书信展开,漫不经心的询问“信是谁那送来的?”
“送过来的丫鬟说是丞相府递来的,好像是白小姐给您的。”蒹葭颔首应道。
沈若华将书信摊平在掌心,思及白云锦,她近些日子忙着府上的事没怎么管她,上次在丞相府扫了她的面子,她倒挺有自知之明,而后再没来烦沈戚,只是偶尔派人去军营指名道姓的给他送点东西,大多也被拒绝了。
沈若华没打算在这时和白云锦翻脸,扫了两眼她递来的信,上头约了她一起出去走走,时间便在明日一早。
沈若华询问蒹葭“送信的丫鬟可有说,这书信她送了几个?”
“好像、还有一封送去了二小姐的院子。”蒹葭回想了片刻说道。
沈若华点点头,将手里的信搁置到了一旁,蒹葭退了出去,不多晌,习嬷嬷进门来送茶。
沈若华将她喊住,合上手中的书问“彭氏的丧事准备的如何?”
“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灵柩夫人给摆在了闲水居,吊唁的日子在三日以后,彭家的人已经在京内的客栈住下了,碍着老爷的面子,前来吊唁的人怕是不少的。”习嬷嬷放下手里的托案说道。
沈若华闷声笑了笑“来的人自然不会少,但是来吊唁的,还是来看沈正平笑话的,还犹未可知。”
习嬷嬷微微一笑,忽然想到什么,颦起眉头说道“小姐,这三小姐离开如城有两三日了,可至今还未发现她的行踪,三小姐怕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小姐可要让大少爷提防一些?”
沈若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悠悠说“她若想闹大那岂不是更好,我巴不得她宣扬的满城风雨,这沈家过得太安逸了,没有点风风雨雨哪里能好看呢。”
“小姐不如也和夫人商量一下。”习嬷嬷想了想,不由自主的劝了一句,即便她很赞同沈若华现在的动作,但这事隐瞒着杨氏总叫她有些不安,沈正平不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但夫人再怎么说也和他有了子嗣,沈正平也的确没什么明面儿上的过错,真要闹开也不好看,到底也还是要搭伴过日子。
沈若华指尖点了点桌面,缓缓点点头“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
翌日一早,沈若华与沈老夫人晨昏定省结束后,便与沈戚一道往府外走。
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前,沈戚在石阶上站定,叮嘱她道“莫要去太远的地方,早些回来。”
沈戚微微一抬手,一道身影从他身旁跃过,俯身半跪在地“属下见过主子,见过大小姐。”
沈若华眼神倏地一变,连身子都僵直了,她目光死死盯着暗卫的头顶,像是要穿透他的身子一样。
沈戚并未察觉到沈若华的不对,喊了暗卫起身便说“这是嬴玠,乃是我暗卫之中的副手,今日让他陪你一道前去,若是遇到了危险也好多一重保障。”
嬴玠站起身后,沈若华才颤抖着收回目光,她薄唇轻抿,扬出一抹笑容来“多谢哥哥,那华儿就先走了。”
沈若华刚走下两个石阶,后头便传来沈蓉气喘吁吁的呼喊“长姐……呼——长姐等等我。”
她拎着裙摆跑上石阶,见沈戚也在一边,忙红着脸屈膝行礼“蓉儿见过哥哥。”
沈戚不冷不热的点点头,沈若华扭头看了她一眼,心里还不免有些惊讶。
经过上回的事儿,她竟然还能如此镇定的和她来往?沈若华还以为,她会一直躲着她走,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沈蓉,沈若华笑道“快到时辰了,二妹快些跟上吧。”
沈蓉一言不发的跟着沈若华走上了马车,落下了车帘,马车渐渐行驶起来。
沈若华端坐在软榻上,偶尔瞧一瞧车外的风景,并未和沈蓉搭话,沈蓉喘匀了气,观察了半晌沈若华的脸色,深吸了一口气拎起裙摆跪下,面带苦涩道“蓉儿求长姐,放蓉儿一条生路。”
沈若华收回目光,看着沈蓉挑高了半边黛眉,她语调不变,不动声色道“二妹这是什么意思?”
她停顿一瞬,大悟似的哦一声“二妹可是为了上回环廊里的那事?”
沈蓉咬了咬牙“是,那一次是蓉儿多言得罪了长姐,蓉儿现在知道错了,长姐想掌掴蓉儿、或者是教训蓉儿出气,蓉儿都没有异议,只请长姐放过蓉儿,莫要把那事说出去,否则蓉儿、蓉儿日后可怎么嫁人。”
沈蓉哭哭啼啼了一阵,见沈若华没什么反应,眼珠子咕噜一转,抬起手发狠的在脸上打了一掌,自骂说“都是蓉儿的错,是蓉儿让长姐生气,是蓉儿嘴贱,求长姐宽恕蓉儿!”
她打了两个巴掌,半边脸红了起来,垂在脸边的发丝也凌乱了起来,看上去好不狼狈。
沈若华看已经足够,便伸手制止了她,沈蓉双眼微红抬头看她,怯生生问“长姐不生气了吗?”
沈若华脸庞柔和了下来,温柔的将她拉坐到身边,道“我本就没和妹妹记仇,说实话,若不是妹妹自己提及此事,我都快忘了。你看看你,下手如此之重,打疼了吧!”
沈蓉白白挨了几个巴掌,还是自己发狠打的,见沈若华现在这副作态,顿时一股气憋在了胸口。
她呼出一口浊气,强扯出笑容来,“只要长姐没生气就好。长姐,实则是你误会了,我和顾小侯爷他们,没有半分关系,只是顾小侯爷看蓉儿孤单可怜,就时常关照蓉儿一些,小侯爷最看重的,实则还是长姐您。”
“提什么看不看中,日后也不过是偶有往来之人罢了,却是妹妹,若是妹妹心悦顾小侯爷,我可替妹妹让夫人给你在顾夫人那头探一探口风,妹妹若嫁得好人家,日后不和那些个人来往,就不会有人误会妹妹了。”
沈蓉和沈若华装什么也没发生,沈若华也不戳穿,干脆陪她演,真像是信了沈蓉的说辞一般。
沈蓉一听,连忙摆手婉拒,“不必劳烦大伯母,姻缘得要靠缘分,唉,虽然小侯爷待蓉儿亲厚,但蓉儿却欢喜不上小侯爷。长姐可否能替蓉儿保守这秘密?”
沈若华温柔一笑“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自然要应的。”
沈蓉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动了动被沈若华握在掌心的手,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双眼一眨,说道“对了,长姐,我听说,相夫人打算要替白姐姐安排婚事了,哥哥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和白姐姐聚一聚呢?”
沈若华勾着嘴角,抚摸着沈蓉白皙的手背,淡淡道“再深的感情,三年不见也就淡了,哥哥如今对云锦无意,再将二人强凑日后也是相看两相厌,这姻缘呐,强求不来。”
沈蓉被她摸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僵笑着抽出自己的手,结巴道“原、原来如此,那也怪不得兄长。只是,白姐姐的一腔心思怕是要错付,这怕只怕,京内有些多舌之人……”
沈若华目光一厉,“没有聘书、没有父母之命亦没有媒妁之言,就算哥哥不娶云锦又有何可指摘。”
瞧着她似是发了怒,沈蓉才讷讷的缩了缩脖子,不再提及这事。
马车行驶到京外的一处小亭边,沈若华和沈蓉陆续走下马车,前头的小亭内坐着几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华儿!”沈若华刚扶着蒹葭的手下马,遥遥便听见了白云锦的呼喊,她不动声色的拍了拍裙摆上虚无的灰尘,含笑直起身子迎了上去“云锦。”
二人互搭着对方的手,白云锦笑的很是温婉,上下打量了她,笑道“多日不见,我可想念华儿了,这么长时间不与我接触,可是和我生份了?叫我心里好伤心。”
“哪里敢和云锦生份,咱们从小到大的情谊,云锦如同我亲姐姐似的。”沈若华与她虚与委蛇,半点瞧不出破绽,白云锦心里不敢放松,心里依旧存了一分疑窦。
张欢欢也被白云锦邀来,她先去接了沈蓉,而后才来到沈若华身边,瞧她和白云锦说完,盈盈一拜“欢欢给县主请安。上一回在太师府,有幸观得县主唱戏,惊为天人,县主担的上才貌双全一词!”
沈若华掩唇一笑,“张姑娘谬赞了。”
白云星也跟着她大姐一道过来,笑着说了几句见礼的话,沈若华一带而过的微笑颔首。
剩下的还有两个姑娘,沈若华都认得,瞥见她二人时眼底的神色稍稍一暗,端起团扇遮住了红唇。
她二人并非过来,其中有个女子穿着粉衫,老大不乐意的模样,另一个穿紫色比甲的倒是拉着她想过来,却是不得其法,只能无奈的对沈若华笑了笑。
白云星侧身往后看了眼,扬声道“香影,裴姐姐,你们怎么不过来?”
白云锦眼尾往后瞥了瞥,对沈若华道“我们去那头坐一会儿。”
沈若华点点头,几人近了前,那穿比甲的女子才欠身同沈若华问了声好“裴甄给县主请安。”
沈若华没想到能在此见到裴甄,她看不出喜怒的点点头,“裴小姐好。”
裴甄得了她回应高兴的眉开眼笑,推了推身边的女子,“香影,你想什么呢,还不和县主问安!”
裴香影脸拉的老长,不悦的往后一退“姑姑脾气好,我可没有那么好的性子,上一回姑姑被她和杨清音那般嘲讽,今日一见,她一句解释都没有,还是陛下亲封的县主呢,惯会摆架子!”
“香影,你别这样。”裴甄一脸紧张的拉了拉裴香影的手,“上一回姑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那是姑姑错了,是姑姑惹了县主和杨姑娘不悦,你怎的还记在心上。”
张欢欢一头雾水,嘴巴一快竟问“裴姐姐和县主发生什么矛盾了?不会是误会吧,香影,你好好听裴姐姐说。”
裴香影一咬牙一跺脚,恨恨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她联合杨清音,当众羞辱我姑姑!我姑姑这么好的人,漂亮又温柔,哪里配不上你爹,姑姑不过是专情了些,你便对我姑姑百般羞辱,沈若华,你还是人吗!”
沈若华笑容未减,看裴香影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天真犯错的孩子,“那依裴姑娘的意思,我当如何作为?”
裴香影没想到沈若华竟不和她生气,看她态度有软化的意思,裴香影便真当了一回事,滔滔不绝便说“我姑姑爱慕沈侍郎多年,当初沈大人说好要娶我姑姑,结果你母亲不让,生生负了我姑姑,害的姑姑这么多年都以泪洗面。这是沈家的过错,也是你娘的过错!”
“我前些日子听闻,你沈家去了两个姨娘,杨夫人处理中馈怕是十分劳累,我姑姑愿意不计较当年的事,嫁进沈家给沈大人做平妻,也好替你母亲分摊,你若是应下,今日我便不和你计较了!”
沈若华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然而挂在嘴边的笑容却一成不变,她凝眸看向裴甄“裴小姐听见裴姑娘的话了吧,依裴小姐看,裴姑娘的处理方法,可合你心意吗?”
裴甄察觉到压迫之意,畏惧的咽了口口水,“香影年纪小,不懂什么事,县主莫要听她的,我的确爱慕沈大哥,但既然梅姐姐不愿意,我、我也不会枉顾梅姐姐的意思,还望县主替我转达,请梅姐姐莫要误会了我……”
说着说着,她拿起手绢抹了把眼角的泪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杨氏和沈若华拆散了她和沈正平这一对相亲相爱的鸳鸯。
站在沈若华身后的沈蓉凝望着裴甄的脸,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这裴甄家室不俗,性子和金氏一样,都是招男人怜惜的温柔美人,但容貌比金氏高了一半还多,看她这副模样,的确是对沈正平用情至深,若真让她进了沈府,定是隐藏的祸患!
沈蓉正沉思着这事,猛地听见裴香影尖锐的声音
“姑姑!当年的事本就是她娘对不住你,你怎能还替她着想,你和沈大人两情相悦,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按理说,姑姑嫁进她沈家当平妻都是低了,合该做正妻才是。”
她面色刻薄,冷哼了声道“像杨氏如此小心眼的人,哪里配得上做沈府正妻!”
蒹葭心口一颤,眼尾匆匆一扫,便看清了沈若华眼底的怒火。
只听“啪”的一声响,万籁俱寂。
裴香影吃痛的捂住脸,眼中登时便蓄上了泪——
“你敢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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