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回宗,萧宁素都在沉思素王剑一事。
素王本是养父锻造,幼时偶然展现出对剑道的天赋,十一岁那年开炉锻制,一年后剑成,养父随机沉疴不起,撒手人寰,养母当夜一并去世,萧宁素抱着素王,痛彻心扉,哪里顾得到素王的奇异之处?
入道宗门下后,栖月真人未闭关时,仔细鉴赏过素王剑,言道素王是以西域寒玉为柄,东海暖岩为格,塞外精钢为身,南蜀翠竹为鞘。覆纸为透,金石如泥。听起来颇是磅礴非凡,实则凡间凡材罢了,若说不凡处,应是所用的全是矿脉木脉中精粹的一点,不比灵材差太多。
先不问一介凡人的养父如何得到这些凡间无比昂贵的材质,一是锋锐难当,二是无人可拔鞘中素王,萧宁素在太华中最信的只有栖月真人,问及于此,栖月真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她脑袋,骂道。
你读一首诗,好就是好,管它好在哪里啊?!
捂着头不敢吱声,萧宁素说到底还是很虚栖月真人她老人家的,祺璐真人面前当然可以耍小性子,在栖月真人面前耍,保准沈静沈羡鱼真人将她串起来耍。
之后栖月真人将素王剑要去祭炼了一回,还回来时就是极好的宝器青锋,纯以天外陨铁锻制,毕竟二重天里识货的人并不少,旁人都认为是陨铁之质,三道“极致锋锐”术禁造就素王之威,唯有萧宁素自己明白,内中剑气可是至始至终都有的。
同样问过祺璐真人,回答是灵虚剑门当代行走之佩剑乃是降生之时天道所赐,凡事沾上“天道”,还有什么可说的?萧宁素就将一切事情归到老天爷头上去了,反正剑好有什么不好的?
拽了拽系起来的小辫子,心想栖月姐阔气地用天外陨铁锻制了素王,用到真人境都不嫌差,不过那个时候即便烦心重熔法宝,百年后就该喊羡鱼真君了,想必静姐还是很愿意帮自己再破费一回的吧?大不了朝她出卖个色相不就完了?
所谓的本命法器一说,在于修士未开天门前,丹田单纯存储内气,一应宝器法器都只能携之身外,身外之物无有可惜之处。开天门后,丹田有容纳限定法器之能,头柄法器祭炼后收入丹田,第一个与心神相连,即算是本命法器,从此终生与修士休戚相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此时谈本命法器为时尚早,萧宁素实切考虑的是行将来临的三年大比。
四次外遣,一晃十月,刚一回宗,萧宁素便是收到了不下数十道的悬停传音法剑,内中不外乎提醒萧宁素赶紧回青桑谷准备大比事宜。
不用董昕等人提醒,走在天一峰山径上就能感受到大比来临的气息,道宗有三年一论冀州各地道观功绩之评,十年一评道宗辖属地域。白玉阶上往来金袖圆袍者不绝于目,尽是外派归来的道宗真人,仅五百丈太华殿须臾,萧宁素便看见了至少六位真人。
太华中一向宁静,若论何事能引得诸多潜心问道的苦修士们出关,也只有每三年一度的论道大典,从立冬日起,道宗功评,随后不管谁人欢喜谁人忧,都不妨碍参加十日后的论道大典。
论道大典可谓是真正彰显道宗万年仙门底蕴,道者,包罗万象,真君讲法五日,若是哪位道君有所兴致,现身寥寥几句也是不菲的机缘,同时论丹、论符、论阵等等修真百艺都会在三重天举行,堪称真人及以下修士最佳的互通有无时机。
奈何萧宁素半步天门罢了,想去三重天也没有资格,过了论道大典,才是二重天中两江城大比。
道宗因是幅员广阔,不仅拥冀州浩土,海外、塞北长城、淮南别院、西域塞丘,皆有道宗传承所在,神州亿万里之广,便是有 内外启灵典之分。太华紫气启灵,塞北霜月启灵,海外云梦启灵,西域风沙启灵,为使四方英才切磋较技,增进感情,道宗不惜是在四地架设了超远程传送阵,来使得交互畅达。
若是说仅仅与同辈修士切磋,得见太华,动辄花费的成千上万甲等灵玉或是不值,但大比非是比一个孰高孰低如此简单,“九重残境”开启资格,只决于大比前百。
众所周知,道宗根基在于开派九位祖师仙尊,联手开辟的中千世界太华,以无上仙阵九华虚天太一阵镇压,九重天即是内中彼此独立相连的小千世界,由此衍生了无数洞天福利,秘境圆缺。
除去天道,万物皆有寿元,历经不知多少万年,太华九重天岿然屹立,其中秘境洞天崩毁分离自然是无可避免,而道宗于此之内花费了诸多心血,一旦秘境崩解便是极为快速,真君大能即便被虚空绞碎之危强行破开壁障进入,取出最为珍贵之物后就无法再行进入,以免灵罡波动,扰乱脆落无比的壁障。
这时就需要后辈修士进去收集剩余资源,不光是道宗培育的秘境洞天,偶有古太华诞生时即存在的秘境浮出,往往能寻到神州绝灭许久的先古灵植,传闻近年来道君出手,暂时固定了一古洞天,传闻作为此次大比的“九重残境”,再叫人一想道宗向来慷慨的奖赏,如何不使人趋之若鹜?
萧宁素在凡间时穷惯了,一心存着弄个苍华清离佩的心思,但此次十年启灵,历年少见的先天道体光在太华内就判出了四个,神州偌大,岂能没有山外之山,绝世英才?萧宁素本来在太华颇为自负,久战之下,并州一行后的张明月、余霖林二人都只能惜败,更别提李弦歌。出太华诛邪后,光是前几日所遇的天蝎女便警醒了她,同辈之中,登仙道之山只是堪堪启程,自满骄纵,永世都攀不到顶。
清算了战功,分下三十块丙等灵玉与三瓶浑灵丹,萧宁素一抹蟠龙佩,背面现出一行古玉篆文,萧宁素暗叹一声,想着修仙了就能不用读书,但上古先古近古之修界都有独特篆文,道宗一必修功课即是熟读古玉篆文,不说道宗内浩如烟海的古典籍,否则历险探机缘因识不得篆文而坐失宝物,可是大大的笑话。
“壹佰贰拾……”睁大了眼睛,才看出了自己已有一百二十的宗门贡献,放作平常弟子,必是欢喜,一百贡献就能兑来梦蝶丹开天门,接下来就只须沉心积淀。
萧宁素在开山小比赢下首名,有天门破障丹,她当然不愁,一百贡献同样能换枚开灵府库令牌,她倒是想去兑沓血符,数月诛邪,百张血符早已消耗一空,碧玉眸修至二层不仅需要六滴地阶灵水,对体魄也是要求严格,换来黄阶灵物对她来说便意义不大。
太华殿诸事了结,除去必须轮值的方阵外,几乎所有修士都去了三重天参加论道大典,白雪晴估计是听进了萧宁素的话,死缠着武汗青去了。令萧宁素有些尴尬的是,季回也跟着去了,暗说这太复杂了吧,我不该掺和的……
打了个娇俏的呵欠,萧宁素腰肢一伸,戎装满怀,披甲小女将英气勃勃,生人难近,这一个懒腰尽显玲珑身段,美人慵懒最是惹人思,太华殿外瞬间是风华皆喑。
如此惊艳一幕,恰好是被一劲装短打少年望见,少年听过师傅总说道宗太华才是神州第一等的圣地,甫一进来,果然名不虚传目不暇接,登天一峰无处不谪仙,但与那白甲女子一比,谪仙跌进凡尘里,陡成了下里巴人。
谁知白甲女子旋即是柳眉倒竖,凶了一凶,骑白鹤远去云端,看的正是发楞,后脑勺就是挨了师傅一巴掌,斥道:“忒没出息!把看姑娘的眼睛放到经书上来,兔崽子你练不好,老子跟你姓!”
少年腹诽道师傅您和我一个姓,您不吃亏啊,哪知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遂讪讪道:“师傅,那不是姑娘,是仙人,是仙女,我就看看,看看……”
这话显然是说给一旁的鹅黄衣裳双丫髻少女听得,少年看她凝望白甲女子远去所在,问道:“棠儿,看啥呢?”
“我在数她有几个剑招。”少女平静答道。
……
要不是盈天别院不准闲杂修士进入,萧宁素很早就想过去嘲笑韩瑜那崽子了,按说今年这小子该小启灵了,也该修道了。
十年一启灵未免有错失年华嫌疑,知天命时不开天门,后天道体也是妄想,小启灵不比紫气启灵一般判处所有命理天格,测出灵根,足够凡人踏上仙路,盈天别院的外门弟子多半如此,在下一轮紫气启灵前没有为道宗所注意,终生止步开灵。须知一份洗髓露,是实打实的黄阶灵水,而紫气启灵便要一人用去至少两份,耗费之大,可见一斑。
白鹤低唳几声,似在抗议萧宁素公然在它背上卸甲换衣的举动,萧宁素管这些?四下无人身在千丈高空,爱做什么做什么,太华里不单是狸猫成精,白鹤也成精啊?
舒服地反手靠在白鹤修长脖颈边,一边迷糊着是不是要将韩瑜那死小孩杀人灭口得了,万一挑出来作妖断章取义,说自己凡间时许诺下辈子嫁给他,便有些麻烦了,从前不知道有下辈子,修仙了才知道真的有下辈子……
落在黄芽村,萧宁素浅笑着与小雅小玥打了声招呼,发现卖书老头的老白马终于是驾鹤西去了,所以书铺关门,葬白马去了,村东头的青牛一对铜铃大的牛眼却是炯炯有神地看着某个曾经骑过它的女子,两只花猫在脚下是打架还是打闹只有狸猫自己心里清楚,萧宁素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从揪打到互相顺毛,哑然失笑,回了请桑谷。
不消说,南橘在吃橘子养杏仁,雷打不动的旋照四层修为,快成青桑谷吊车尾,届时二重天首名与二重天末名同住一屋,也是一桩谈资,但南橘丢得起人,萧宁素丢不起这人,一回来就是抓着她修炼,奈何萧宁素自己也常是不去采气睡懒觉,南橘当然是美言之为养颜,破罐子破摔。
董昕她们道理也讲了,言辞凿凿地说你要偷懒,顶多三甲子的寿命,开了天门,修到半步金池,有六甲子寿元,再偷懒岂不更好,南橘理直气壮回应到人生贵在及时行乐。威胁也使了,树也吊了,唯独是提到她爹轲离真人才吓得认真修炼了几次,不然连四层都破不了。
一脚踹开屋门,拎起了狂吃不胖的南橘,扔到了小孤峰上冬至煮茶处,董昕、张纫寒、蔡文君她们早就是磨刀霍霍向猪羊,两个融合期,一个旋照六层,外加一个半步天门,再来一百个南橘都逃不出去。
奈何摆开架势要批斗一番,吓得南橘哇哇大哭,搞得好好的训诫会成了煮茶会,开刀的对象成了家底最厚的萧宁素,心头滴血,乖乖地拿出了十颗丙灵玉一斤的紫骏眉,汤色紫金,滋补神魂,养容美颜,最为太华贵女们青睐。
时下话题自然是大比一事,萧宁素半步天门已不是二重天唯一,前月李弦歌发了狠,也是小破境,听说静室五色生辉,异香扑鼻,被甘露谷的草干们好一顿吹捧。
因是青桑、甘露的两位大师姐互为死敌,连带着两殿之间弟子氛围也是紧张,甘露谷女弟子牙尖嘴利,嗤笑青桑一群竹竿,董昕当即骂回去她们是晒干的了芦苇草,草干之名由此而来。
“切,看她那弱柳扶风的妖精样,老娘一只手都打她十个。”萧宁素鄙夷道。
太华内《旦榜》照旧在发,二重天新秀榜,萧宁素赫然第一,美人榜还是李弦歌第二,恨得萧宁素牙痒痒,祺璐真人告诉他所谓的阁主夏侯,是洗华道阁一穷极无聊的真人没事撰写,道号轲建,萧宁素心想的确够贱。
在座的除了泪痕未干的南橘,皆是有志入大比百名的精英弟子,董昕消息最为灵通,啜了口茶,说道:“我爹说,这次大比有十万之众,玄武墀全力动用才能容纳地住。小道消息哈,判出道体的不下十个,天元灵根同样,天生各种胎胎胎的,数不过来,小宁啊,诛邪半年多,有没有把握都揍翻?”
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下,萧宁素扯着南橘脸蛋谦虚道:“没有地事,我这么不经打,不掉出一百我都要烧高香了……”
被齐齐翻了白眼,狸猫也表示不信,跳到肩头来宣示存在,惨遭一掌呼下,张纫寒难得偷笑道:“哪我们别去两江城了,集体小孤峰晒日头算了。”
笑话终究是笑话,若论起二重天六殿精英弟子近况,进阶半步天门个个势在必行。洗月峰枯剑冢大开,齐剑平入内剑斩枯剑魔,至今三月不曾出关,萩叶原金枫幻阵百年内首次被融合期修为张明月所破,余霖林下青垚江等等不一而足,穆青、吕飞白、庞湫兮等稍逊一筹的弟子进步长足,萧宁素尚是没到一骑绝尘的地步。
谈及这一年中外遣方阵生涯,萧宁素匆匆一笔带过,不太想细说,有些地方终归是女子心思,生死之间不论男女,再度回想起来如何是能一席话轻松带过?
待日暮时分,回了山下,静心于谷内修炼,临近大比,栖篁真人知道弟子们心野了,索性也不太管,除去采气外,一切随便,码长城一事便能光明正大地在沉香居、流萤小落里轮番上阵。
至于桃木剑,秦铮呕心沥血下初成剑型,其后雕琢、法禁、蕴养皆是水磨功夫,非一蹴而就,宝器之后法器价格陡然提升,原因在此。
冬至,登上飞舟,两江城顷刻在望,从山顶钢索吊桥走过,城墙与重山齐平,高有百丈,萧宁素突然发现自己不畏高了,不禁有些发笑,生死之间多次,区区山巅有何道哉。
说着就脑袋发昏,忙不迭一溜烟跑了。
第二年来两江墓园,某人在里头躺了第二个年头,萧宁素这会儿说哀伤肯定是不剩多少了,惆怅如许,忧愁也如许,很多话或许只有轮回之人才能尽听,夏越动的墓刚好在一株常青树旁,萧宁素便靠着树,有一口没一口地灌注酿灵葫芦剑气酒,满脸通红,酒气剑气缠身。
饮着饮着,萧宁素就看见那个黑衣高冠的温润男子渐渐走近,自弈一局,眉宇如常。
“喂,你舍不得我么?”萧宁素问道。
那个身影以手托面,眸中映出一个眸中渐有晶莹盈起的绝美女子,似是一声叹,叹去了千年。
“舍得下太华,舍得下登仙,如何舍得下你呢?”
言罢,模糊身影即要起身掸尘离去,萧宁素并未追去,只是喃喃道:“那你为何偏偏执意要走?”
恍有旧时音。笑道:“浊酒相会,岂是朝暮?”
待萧宁素醒来时,又是一日黄昏日暮,随手将壶中烈酒倾倒在夏越冬墓碑前,浇透了她亲手采来的一捧无名野花,在第一颗黑子旁摆下第一颗白子,轻声道:“你看,我素衣一袭,过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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