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叶挽虹的生日。
窗外,太阳高悬,高温将云层都驱散开了,夺目的光将世界照亮,一种若隐若现的燥热开始升起。现在还只是二月份,是冬末时期,可寒意已经在渐渐消退了。南方的太阳总是有着莫大的威能。
叶挽虹眯着眼,想去直视那灼目的,散发着无尽的光与热的太阳。那种火热的生命力,不正是她所追求的吗?然而,她生命力的太阳早已不再年轻,充其量只算是黑暗前的那一轮落日,洒下得是枯黄色的余晖。
这感觉真差啊!
叶挽虹走出卧房,神色疲惫。她最近感到越来越累,岁月带走的不只是美貌,还有她的精力。她提不起一点精神,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千篇一律的肥皂剧。
咣当!
厨房里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叶挽虹猛地坐直身子。她轻抚剧烈跳动的胸口,暗暗想:难道人老了,连胆子也小了吗?
叶挽虹心里一边苦笑着,一边起身走向厨房。今天,常生和常欣两父女一大早就笑眯眯地说要给自己做一个大蛋糕庆祝一下,让她又是温馨,又是惆怅。
常生是个好丈夫,烧得一手好菜,做蛋糕自然没有问题。但常欣不是,她是个专业的厨房破坏户,哪怕有常生看着,叶挽虹也不太放心。听到突如其来的异响,她只能感叹自己的预言还真是准。
推开厨房门,入眼先是白蒙蒙的一片,好似北方冬天的飞雪。叶挽虹挥了挥手,吹开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白色粉末。视野清晰了,只见常生捧着一袋破了的面粉,无奈地看着常欣。后者缩在角落,白花花的俏脸上带着些许歉意,但那从嘴里吐出的香舌和挂在嘴边的窃笑,显露出来得,更多的是她的娇俏可爱。
常生没好气地说道:“瞧到没,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让你拿袋面粉出来,都能弄破,真的是服了你了。”
常欣低着头,不敢说话。
叶挽虹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于心不忍,只好上前帮腔,说道:“好了,好了,一袋面粉而已,没事的没事的。欣儿是模特,要注意保养,不做家务也能理解啊。”
常生想要反驳,但看到自己妻子带着恳求的神情,只好作罢,说道:“唉,你就是要护着她,迟早被你宠坏”
见有人打圆场,原本还沉默的不语常欣,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上前一把搂住常生,笑道:“爸!我这次一定好好弄,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拗不过常欣这牛皮糖似的撒娇,常生也被逗笑了,无奈道:“好好好,真是输给你了。挽虹,你先去外边等着吧,今天你是寿星,就不用忙这些了,好好休息吧,有事随时叫我们。”
“我们是您最忠诚的仆人,我美丽的母后大人。”常欣顺势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使劲儿地向常生打眼神。
常生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弯下腰,开口竟是一句:“喳!”
叶挽虹和常欣都被突如其来的清宫台词给逗乐了。
又回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叶挽虹的笑容渐渐收敛。她不开心,常欣和常生的笑话对她来说也不好笑。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笑声,是有多僵硬,但是心中的悲伤抑制了她抑制喜悦的神经。
当常欣抱住常生,在常生怀里撒娇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自己与常生。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就连常生无可奈何的神情,都如出一辙。她突然有种诡异的感觉,仿佛常生和常欣两父女才是真正的夫妻,她只是多余出来那个电灯泡。
她竟然在吃自己女儿的醋,她感到可耻,可怕,却没办法抑制住这种扭曲的情绪。理性,正在走向崩溃的悬崖,往前踏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可是,谁能在她背后拉她 一把呢?
叶挽虹保有着最后一点理性,强行把扭曲的心给摆正回来。她松了口气,想着自己肯定是想得太多,思绪乱了,才会出现那样可怕的想法。
休息一下就好了。叶挽虹闭上眼睛,尝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多久,她便睡下了,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一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因为一切事情都是假的。梦里,时间倒转,岁月河里遗漏的金子被一一捡起。
叶挽虹回到了当年青春靓丽的样子。她穿着素色旗袍,贴合着她窈窕的身材,更显性感,长发盘成一个燕尾髻,用一根玉簪固定,修饰着她俏丽的面容。她就像山间流淌的清泉,灵动而不失温婉。
在她身边,常生梳着偏分头,带着点潇洒的豪气,一身简单的西装又衬托起他成熟男人的魅力。
两个人并肩而行,郎才女貌,宛若一对璧人。他们走在岁月的路上,看着时光荏苒,自己却独立在外,依旧停留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叶挽虹笑得很开心,岁月走得越快,她笑得越忘我。她觉得自己是神仙,不受岁月的束缚,自由自在。
越美好的东西,往往越容易让人痴迷。可上帝最喜欢玩一个游戏,当人沉迷在幸福之中时,它就会无情地降临下灾难。
梦里,叶挽虹和常生走过了很长很长一段路。但是,走着走着,叶挽虹感觉有些不对,她的步伐变得有些奇怪,感觉像在走模特步。她惊住了,她一介农民出身,哪里会走什么模特步啊!
叶挽虹急了,她四处张望,想要找一面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最后,她只找到了一双眼睛,一双深情的,温柔的,清澈的眼睛。那是她丈夫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轻易地俘虏了她的心。她以为从他们私定终生那一刻开始,这双眼睛里就只会有她的影子。
然而……灾难降临了。
叶挽虹怔怔地看着常生的眼睛,看着眼睛里倒映出来的容貌。那不是自己,即便和自己很像,但依旧不是,那是她的女儿,常欣。
“啊!”
叶挽虹被这可怕的场景吓醒了,她张着嘴,那一声惊叫生生地卡在喉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这时,厨房门开了,常生和常欣笑吟吟地走了出来。常欣在向常生邀功,正侧着脸和常生说话。后者板着脸,侧过脸去,盯着常欣得意的眼睛,正准备数落几句。
天啊!
叶挽虹脑海里闪过刚才那个画面,一对男女站在岁月的路上,相互对视,时间在他们身上宛若停止了,将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完美地保存下来,不曾遗漏半点。男人是她的丈夫,那个不老的男人,常生。女人不是她,是她的女儿,那个正值花季的女人,常欣。
他们是父女!是吗?也许不是,他们也有可能是情人!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啊!那声卡在喉咙里的“啊!”终于是发出来了,但那种凄厉却瞬间让这个本来温馨美好的家庭染上一层灰色。
常生和常欣都吓了一跳,他们呆滞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突然痛哭起来的叶挽虹。她捂着自己枯黄的脸,想将自己的丑恶遮掩起来,但当她发出第一声哭喊时,那份扭曲的阴暗情绪已经按捺不住了,终有一天,理性会落下万丈深渊,她也会变成恶魔。
两道惊讶,无措,担忧……各种情绪交织的目光落在叶挽虹身上,让她如遭凌迟。她奋力一扫,讲桌上的茶杯,茶壶通通扫落在地上。乒乒乓乓……接二连三的脆响,地面上盛开了一朵朵陶瓷花,色彩纷呈,美丽得有些滑稽。
叶挽虹冲进自己的卧房,她想通过这样的方式,逃避内心的阴暗。
一时间,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常欣环抱双手,身体微微颤抖,她感到有些冷,不是低温形成的,浮于表面的冷,而是深入内心,直刺脊梁骨的阴冷。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那个平日里温婉慈祥的母亲会发这么大火。
印象里,母亲一直是个老好人,嘴角总是淡淡的笑,处事不温不火,总能照顾到大家的感受。人家说,女人三十烂残渣。可是,母亲四十了,反而有种让她羡艳的魅力,那是一种经过岁月沉淀才能散发的芬芳。要她说,女人应该是一杯酒,越久越醇厚,越值得一品。
可是,她心目中醇厚的酒,今天翻了,浓烈的酒香熏得她不知所措,这一刻,她无比渴望有个人可以搂住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对!就是这种感觉。常欣靠在父亲的怀里,汲取那一点难得的温暖。她有一个美丽的母亲,英俊的父亲,她有一个温馨的家庭,今天她也应该有一个快乐的生日会,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谁能给她答案?
也许只有,那个将她紧紧搂住的男人。
常生安抚好常欣,便去处理那满地的陶瓷碎片。他弯下身子,一片一片捡起这些碎片,神情认真,就好像这些碎片是世间异宝一般。
“到头来,依旧是这样吗?长生,或许只是个诅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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