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散了众人,留下程紫玉和朱常哲,又命将薛骏暂时扣押,择日再审。
早猜到了,今日大寿,天下大赦,普天同庆,从一开始便注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一切见血见污之事都不会出现。
也正因早就有此判断,程紫玉才不愿便宜了程青玉和薛骏。
那俩,她原本的确是打算将他们凑一对的,如此可以一箭双雕,同时解了青玉和大皇子,薛骏对红玉的两对威胁。
但她当时转念一想,喜事当头,皇帝定会“成全”了这对“鸳鸯”。这样的惩罚太轻了。而更重要的,那便无异于将朱常安和薛骏身后之人连到了一起!
这不是解局,反而是将两路仇敌送去了结盟的路上。
此刻看来,幸亏她出手狠了些,否则若薛骏身后人真是大皇子,她岂不是白送了现成的机会给朱常安?
折了薛骏的朱常珏必定与朱常安一拍即合,那两人联手,结果便太糟了。
总算还好,这一局,大获全胜!
二房之扰除了,薛骏除了,薛骏身后之人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动,陶市之忧解了,朱常安竹篮打水,太后警醒,皇帝损银又失望,必定一肚子郁火。而那指向物研制快速推进,解了程紫玉的顾虑,同时也能让他三人得了益。此外,皇帝再欠她一个“补偿”……
人散尽,皇帝便开诚布公了。
“既然图纸已经完备,那便照着图纸做起来吧!李纯,你既然先前主动请缨了,那这事便给你了。拿出个章程来,图纸要探讨的,你找程小姐解决下。然后去工部侍郎那儿报备一下……”
果然正如所料,这事交给了李纯去主导。
这会儿应该还多了一层原因:皇帝在听闻可以挣大钱后,势必不放心朱常哲了。有心腹的参与,他才能安心。
“是!”
“你多点操心吧!”
皇帝上前拍了拍李纯的肩,和颜悦色。
“程小姐既然费了一片苦心,这活儿,朕便交给程家了。程家做事,朕放心!程小姐今日受了委屈,朕自会补偿。程小姐也不妨想想,有什么想要的,直言便是。”
程紫玉谢过。
“哲儿,你既然想法不少,图纸上又出了力,那这事你也别推辞,能者多劳,好好辅佐李将军!”
“是!”
皇帝在朱常哲面前站定,慢慢拨动着手中佛珠。
“待成品出来后,你外祖父那儿肯定用得上。你不是羡慕你外祖父可以驰骋沙场吗?到时候你带着这批货去你外祖父那儿历练两年吧!”
朱常哲抱拳跪地,激动三叩首。
这才是他刚刚不断强调对沙场羡慕的目的啊!这才是他刚刚卖力诉苦诉委屈想要争取的啊!
先不提兵权,若能出去带兵历练,除了可以镀金,可以避开夺嫡危险,可以在武将中涨支持,在百姓中涨威望。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立下战功,增加沉甸甸,实实在在的真筹码……
太后叹了声。
“皇帝,哲儿这孩子,没有母妃照应,外祖又离得远,他自保可不比其他孩子们那么容易。你得帮帮他。今日这事,切莫再生。”
她顿时想到儿媳和孙儿一道将枪头指向朱常哲时的场景,骨肉相残的厌见让她悲哀再起。堂堂皇子被监视,太后心里实在不痛快。
她又道:
“康安伯戎边在外,战功累累又恪尽职守,已有数十年不曾回京。康安伯夫人上月还给哀家来了信,请哀家多照应这孩子。皇上,哲儿哪怕不能像他的兄长,至少也要保个平安,不能寒了老臣的心啊!”
朱常哲能得太后这一句相帮,其实也是他往日里功课做得好。这些年,至少他能隔三差五去寿康宫请安,若是重要日子,更是风雨无阻。一众皇子里,他是表现得最“孝”的!
“所以,皇上不如看在今日哀家寿辰,便给这孩子一个恩典吧!”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
“这几日,你若安全上有顾虑,便找李将军借人手先护着吧。你祖母说的是,你生母去的早,朕往日对你的关怀也不够,你受委屈了。好在此刻你也长大了,出息了,的确,该有能力保护自己了!待回京后,便与你四哥一道,封王开府吧!朕一会儿便书信回去,着礼部为你准备。”
幸福来得太突然。朱常哲知道今日会有收益,却不想能得了接连两个大恩典。
此刻的他激动地几乎语无伦次。
他原本以为还要挣扎几年的,一切都提前了。何其宝贵的这几年。他不用再畏畏缩缩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站起来了。
他砰砰磕着头……
前世今生,这是程紫玉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似乎,前世,他好像是封王娶妻同时进行的,应该是在一年多后了。如此,他崛起的进程提前了。
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他和朱常安不一样。他虽没有母妃,可他的身后的势力却不小。具体的程紫玉并不清楚,但前世的后期,他的势力已不可小觑。封王应该是他崛起的转折点。
如此一来,想来形势很快便将成为三足之势了。
“行了!起来吧!朕要陪陪太后,你们都散了吧!”
这次,包括李纯和于公公,所有人都被清空了。
亭中只剩下了皇帝和太后……
朱常哲叫住了程紫玉。
“程小姐是不是说,图纸上有一处不明,想要询问本皇子的?”
既然合作已被皇上认定,他与程紫玉说话自然便是天经地义,正好,他打算当面谢上一谢。
“不如就前边石桌,坐上一刻钟?”
朱常哲心情愉悦,脸上浮现着他都未意识到的笑。
他倒没想到,走在前边的李纯停了脚步转过了身。
“说到探讨,五皇子是不是先与我这个负责人先讲讲你的设计?”
朱常哲笑容一僵,随后迅速化开。
“能跟着李将军学习,本皇子求之不得,设计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李将军指正。”
李纯嗯了一声。他语态和神情皆是慵懒松懈,可朱常哲就是觉得后背有些凉。
“那您二位先探讨一番,民女有东西落在了亭中了,还得回去一趟。”
程紫玉一直在想另一桩,此刻她下了个决心。言罢,她也不顾两人的疑问,转身回去亭中……
李纯与朱常哲对视了一眼,随后坐到了石桌前说起话来。
李纯手里抓着设计稿,直截了当。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说了。皇上让我参与这买卖,说到底是为了保证这买卖在健康有序的前提下进行……”李纯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等等,李将军的意思是,让您参与,是皇上的意思?”
李纯笑而不语。他可没说这话,是朱常哲自作聪明。
而朱常哲则点了点头。难怪了,好好的,李将军怎么提出来要参与这种事,且一提出后,皇上便应下了。原来是皇上的意思。他心道:或是皇帝有意要监视这买卖。也是,事关军用,倒是应该。
“李将军请说。”
“所以,既然这事由我负责,我自然是不能让这期间出现任何不好看或是见不得人之事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五皇子想要挣银子,或是拿功劳,都可以。但我要这桩买卖漂漂亮亮进行,你可不能为了皇子们之间那点事而动到这桩买卖上来!”
“这是自然的!李将军大可以放心。”
“那便好!”
李纯就是要敲打他。
告诉他不能动程家,告诉他自己是皇帝派在他们身边监视他们的,给他点压力和顾忌。如此,她应该可以放心了。
当然,自己这么强势,朱五若是愿意多让点利出来,那就更好了……
“那么……李将军,若有不明之处,不知将来本皇子是否可以请教?”
“自是可以的!”
画饼充饥,李纯并不会拒绝……
而另一边,程紫玉去而复返,再次跪到皇帝跟前。
“程小姐这么快便想好了要的,来求恩典了?”皇帝笑到。
“是!民女就是有句话憋在了胸口多日,决定趁此机会一吐为快。还请皇上成全。”
“但说无妨!”
“民女只是一介布衣,无权无势,全仰仗了太后娘娘的疼宠,才能在娘娘身边尽一份心意。但民女人微力薄,今日这事,若不是薛大人认错了人,只怕民女重则殒命,轻则名誉尽失,后果不堪设想。
民女并不怕死,但民女身负家族重担,若有闪失影响的是祖祖辈辈留下的产业,民女也没法不顾及家人和前程。在善堂开起后,程家的资金更是许许多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们的保障。所以牵一发动全身,民女必须惜命惜名声。”
“紫玉,哀家知你今日委屈。来,有话来哀家身边说。”
“不,多谢太后娘娘。民女不委屈,民女只是担心。今日这事还不算危险,毕竟是大寿之时,防务牢靠。可这若是换成了平日呢?而且,人心不古,明刀明枪不可怕,暗地里的厮杀才叫人惊恐。”
“你到底要说什么?”皇帝面上的笑已经收起,他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诸如此等言论。
而程紫玉则未叫他骇住,依旧在说着她想说的。
“而民女惶恐的,还有今日有人为了那几张设计图而大费周章。显然,程家得了皇上和朝廷的青眼后,让很多人都蠢蠢欲动了。就我二叔一家子的表现来看,有不少人都想要对程家取而代之。”
她没有抬头,只一口气将一肚子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程家是老老实实的买卖人,程紫玉也没有什么飞高枝的梦想。程家是江南的课税重户,程家几十年如一日地拥戴皇上,奉公守法。此刻如此,将来势必也如此。程紫玉可以拿传承人的身份来发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会全力拥护吾皇。”
正如她所料,皇帝紧绷的面容松了不少。只因她反复强调的,是拥戴和拥护吾皇!而不是其他人,朝廷,或是大周……
她心下冷笑着。
前世又何尝不是这样,可前世的程家被灭了。
她不信没有皇帝的手笔。
没有皇帝的允许,那帮人万万不会猖獗至此。皇帝势必还是参与者。
朱常安反击的第一步便将算盘打到了皇帝的小金库上,无疑,朱常安就前世程家覆灭这桩事的前因后果上比她知道的多,他是有先机的!
他敢找上皇帝,并说服皇帝,十有八九,皇帝也从那里边分了一杯羹。
而今日她这一局虽使皇帝和朱常安的计划落空,但未必不会死灰复燃!他们有了这个念头,谁知哪日不会再次捣鼓起来!不行!
所以,她还要努力一下!
“这个拥护并不仅仅是在财政,更可以在其他方面。”
太后有些慌张,皇帝却呵笑着站了起来,并绕着程紫玉走了起来……
有趣,分明是他要给恩典,怎么成了她在奉忠心了?
“说下去!”
“是,程家愿意每年多缴一成的税。以银票的形式由民女亲手奉上。”
这意味着,这笔银子可以入财政,也可以入皇帝的私库。天高皇帝远,程家远在千里之外,皇帝自然不放心。而她亲自上缴,便可以让皇帝随时有拿捏她的机会。
而程紫玉这么说,是小小算了一笔的。
她之前想的不够完善,她除了要做皇商,做军商,在皇帝不变的状况下,她还可以与皇帝做买卖。如此,皇帝自然会处处给她大开方便之门,处处保她,护她。
此外,皇帝若应下,那他自然不会再与其他人去合作。他那个被朱常安忽悠着开立新市的念头也可以歇了。扶立一个新家族至少也要个十年八年,等壮大到程家这个水准至少也要一二十年吧?
皇帝没有理由舍近求远!而且他一旦应下后,想要挣的越多,便越要给程家行越多便利,给程家谋越多的买卖。
这是绝对的双赢。
“还有,民女对于军用陶有了些独到的想法。”
“怎么个独到法?”
“用于军火,武器!”
“给朕说说看!”皇帝的眼睛亮了。
“好!……”
前世霹雳弹陶壳配方和图纸是四年后出现的,此刻,她便好好来给皇帝讲上一讲!
倒不是她急着要拿来获益,而是那霹雳弹是朱常安的心病,为防朱常安拿来做文章,不如她抢先一步!
“……说完了。”
“很好!”皇帝的脸微红着,那是兴奋的。“那你要什么?程小姐给的太多,你要求的,朕未必能给。”
“不会,民女要的很简单。今日之事,民女的确是怕极了!民女只想皇上和朝廷能够保住民女小命,能够保住程家的将来,能够庇护程家满门。哪怕将来有人陷害民女,有人算计程家,有人要民女死,要程家亡时,民女与程家都能在狂风暴雨里得以保全,那便足矣!”
“只……这个?”
“是!民女只要家族还能继续繁荣昌盛,程家还能继续为吾皇,为朝廷,为大周,为国富民强做奉献,那便够了!”
“这有何难!”
皇帝哈哈笑了。
“程家处处为大周为朝廷,居功至伟,朝廷和朕自当全力信任,保护和庇佑程家的,这样的事,何需程小姐提出来!你放心,朕金口玉言,应下了!”
皇帝解下了腰间佩玉递给了程紫玉。
“这个便算是信物了!只要这玉在,朕的承诺便有效,将保你程家世代无虞。”
“民女谢主隆恩!”
心头一块巨石终于放下。
程紫玉磕头。
她这一趟,就是来给皇帝看看她能给的底气,给皇帝看看她和程家的价值!皇帝看到了将来,如此利诱,没有不动心的道理。
“朕言而有信,这个……”皇帝没好意思将“合作”两个字吐出口。“你这个要求不算是恩典,朕先前应下要给你的恩典依然有效,你想好了再给跟朕说。朕自当成全!至于你说的那个霹雳弹陶壳的图纸,朕甚感兴趣。这事便先不要张扬出去了,待你完成后,再来拿给朕过目吧!”
“是!”
“行了,下去吧!”
程紫玉退下……
太后长叹了一口。
“这孩子也太谨慎了。她担负太多,有哀家在一日,总能保得她和家族平安的,至于将来,她跟哀家求个恩典就是了。又何必那么诚惶诚恐。”
皇帝只淡淡一笑。
太后一愣,无限悲凉。
“哦,或许,她是看出哀家也保不住她!”
“母后想多了,程小姐只是未雨绸缪,她是个真正对家族负责的!”
“是啊,哀家看她,有时候老练得都不似同龄人,着实为她心疼。”
“还是那句话,可惜了。可惜是商女,可惜是女子,若不然,倒是个可用之才!”
“好了,不说她。皇儿过来。”太后挥手。“母后有话要说。”
“不如,儿子陪您走走?儿子知晓橘林里有比试,儿子带您去瞧瞧?”
“不急!母后要与你说说几个孩儿之事。”
“母后,您该不是又想老话常谈了吧?今日是老日子,咱们不谈这个。”
“皇儿,都是皇家骨血,哀家实在不忍心。孩子们长大了,冲突势必越来越多。哀家实在没法亲眼看着……”
“母后,您怎么越来越心软了。当年儿子是怎么突围而出的,当年咱们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这个位置自古以来都是白骨垒成。您比谁都清楚!”
皇帝表情渐渐严酷。
“都是我的儿子,若可以,我自然希望他们都能如平凡人一样好好活着。不过身在帝王家族,这是对祖宗基业和盛世天下最好的选择!
从始皇帝到汉武唐宗,这些历史长河中出彩的皇帝,哪个不是从杀戮中脱颖而出的?哪个不是血雨腥风里咬牙挺过来的?凤凰尚且需要涅槃重生,他们想要成为千古明君,这是必须要经过的淬炼。唯有最后留存下的,才是真正的王者!
他们若没那胆量,大可以明哲保身的。他们既然想搏,自然越赌服输!朕是对这个位置负责,朕有朕的坚持,母后以后莫要再提这事了。儿子心意已决!”
太后一叹。
这话她听过不止一次了。
皇帝很坚持,她说服不了。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皇帝说的是有道理的。她没有立场去阻止。
皇帝是对皇位负责,那她身在其位,也必须有所牺牲。
“以后,多来看看母后吧!回宫后,母后打算恢复每日的请安。”
自打五年前开始,太后便将原本每日一次的请安礼免了,改成了初一十五各一次。
她只是不愿听见后妃们那些议论,求情,不愿见她们的明争暗斗,不愿她们在她眼皮子底下将朝堂上,皇子们之间那些事影射出来。
也是从那之后,她渐渐自欺欺人地活去了一片花团锦簇里……
“好!”皇帝拉了太后的手。“只要您高兴。”
“那哀家以后陪你一起。”太后也决定了,她要看着局势,若真太过惨烈,与其求佛祖,不如她试着做点什么……
陪着太后走了一圈后,皇帝便回了住处。
他刚摊开了纸,一字尚未收笔,外边朱常安便求见。
朱常安来后,便乖乖跪在了他面前。
好一会儿,皇帝写完了一幅字,才看了儿子一眼。
“收手吧!朕不打算做了!”
“父皇,今日这事儿子有话必须解释。”
“不用解释,朕不想听!”
“那程紫玉巧舌如簧……”啪的一下,皇帝狼毫便飞了出去。
“朕不管那些!朕只知道,原本是该保密之事此刻却几乎已经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你觉得这事还能做下去?这会儿所有人都盯在了你找来的那帮人身上。弄不好,朕的英明就被你坏了!
朕堂堂天子,觊觎一商户,所以做起了手脚?朕丢不起那个人!你才是巧舌如簧,朕昨日当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信了你那的鬼话!你若是有那个本事,何至于混到这副田地!
告诉你,朕从来不在乎过程,只知道此刻后果很糟糕!朕若是你,赶紧去收拾残局!你若是再办不好,朕便连你一块收拾了!赶紧消失!”
朱常安哪里还敢多话,唯有咬牙后退。
“还有,那笔银子,朕给你一个月时间补回来!”
“是!”
皇帝气极。
这个儿子,要么是滩扶不上的烂泥,要么便是那悲催的倒霉鬼!每每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着实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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