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王黼激烈反对童贯重赏程洲、张宪的提议。
这个举动,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倒不是说‘六贼’之间的关系多么铁,以前他们之间的争斗也很激烈,毕竟谁也不嫌‘油水’多。
不是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童贯甚至曾经和王黼斗的你死我活、势不两立,后来还是在蔡京的调解下才偃旗息鼓、合作发财。
他们六巨头被太子上位之后提拔的‘东宫属臣’们强行命名为‘六贼’天团,那是‘太子帮’的单方面意志,跟程洲的邻居谭木匠单方面宣布和皇帝姘头李师师‘相爱’一个意思。
‘六贼’之间根本就从来没有意识到咱们是一个团体,也丝毫没有彼此结党的想法。
因为,当官当到了他们这个级别,自己一个人就是一个谠。
他们每个人身边都围绕着一大批依附者,每一个‘贼’就是一个利益集团;大宋的‘蛋糕’就这么大,‘六贼’之间也不得不彼此争夺。
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素,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需要看到‘你们’在争斗!
你们下面要是一团和气了,那皇帝本人就该睡不稳、吃不香了。
‘六贼’之间斗了十几年,最后都斗出了感情;每个人慢慢的家大业大了,一半垂垂老矣、最年轻的也是四十好几岁,一方面没有了壮年时候的心气,另一方面政治手腕也都成熟了,都明白合作捞钱比内斗强。
所以,这两年‘六贼’之间私下里倒是真的有结合成联盟的迹象。
但是,明面上海市要吵、要争执,要表演给赵佶看到:我们做臣子的依然被陛下您耍的团团转,您的挑拨离间、拉一个踩一个的平衡战术仍然有效!
为了让宋徽宗放心,大伙儿必须配合演出。
——
‘六贼’之中应该都知道童贯人生最后的终极期望,就是:被封王!
如果童贯这样一个识字不多的阉人都能成功的被封王,那其他科举考上来的五贼岂不是也有机会?
所以,成全童贯,也就是成全自己。
你计算阻挡了童贯获得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阉人王爵,那这个王爵也不会因此就转移到你头上,你何必枉做小人、招人恨呢?
王黼这时候突然跳出来反对,完全不是以前的那种默契表演,而是计划外的突变!
御殿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凝重起来,众人都一起瞪着王黼,看他有何高论。
“陛下,童太尉(童贯并不是太尉,但官场习惯用尊称)光复‘幽云十六州’的大功在前,还没有来得及封赏童太尉就先讨论对程洲、张宪的赏格,恐怕让那些忠心耿耿服侍陛下您二十年的老臣子寒心呐!”
王黼讲这段话的过程中,眼看着他的泪花一点点在眼眶里集聚、嗓音带着沉痛的颤抖;端的是声情并茂、感人肺腑,把赵佶这个多情的人儿也给‘催’的眼睛发红、鼻子发酸了。。
童贯听完暗地里一拍大腿:还是你王黼牛逼!
这么严肃的事咋到你嘴里就能变成另外一种感觉呢?
瞧你这整的‘有情有义’的样子,谁也不好说你不对。
老子以为自己算聪明的了,可跟你王黼一比,我还差得远呢!
‘晓之以理’比不过‘动之以情’,这是肯定的。
老子比起你来,就差着这么一丁点,但这一丁点却是我永远也追不上的。
难怪我只能跑到边塞去顶盔掼甲、打生打死的搏一份功劳,你王黼却只靠着嘴皮子就能混成宰相。
被你这么突然来个‘反其道而行之’一搅和,以我对官家的了解,封王的事怕是成了!
——
“啊哈,这个,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两件事对立起来嘛!”
程洲的妻子孟佳懿的姨父、苏杭供奉局主持朱勔赶紧出来说话。
朱勔自从替皇帝背了‘花石纲’的黑锅之后,现在日子过得小心翼翼的。程洲可是承担着他的重大期望,他绝不愿意由着程洲倒了。
“这才是真正的好事成双!”
“把光复‘幽云十六州’和‘扫灭西夏’两件喜事一起庆祝、把童贯、蔡攸,程洲、张宪一起奖赏,不仅更能激起大宋民众的喜悦之情,一起合并操办还能省不少钱呢!”
朱勔的话挠到了赵佶的痒处,他听的这个舒服······有道理!
既喜庆还省钱,谁不办谁是傻子。
——
“这个封赏嘛,可得仔细斟酌了。”
‘隐相’梁师成语气平淡,听不出不出来他的倾向性;他这话初听着似乎很有道理,但仔细想想根本就等于啥也没说,都是废话。
这家伙,确实够阴险。
“不如就按祖制办。”
终于轮到资历最浅的‘浪子宰相’李邦彦出声了。
“陛下,人尽皆知神宗皇帝曾经留下过遗诏‘能复幽云者,虽异姓亦可封王’!而幽云十六州也是太祖太宗一生最放不下的祈愿,所以——童太尉理当封王!而西夏问题也是我大宋立国以来的背疽之患,今日也在陛下您的治下得以彻底解决,在靖康年能亲历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百姓们也是沾了陛下您的福分呐!”
李邦彦这一亿吨的马屁,把赵佶捧的云里雾里、乐癫了!
“当然,程洲、张宪虽然也立下了旷世奇功,但两人难分高下;且年少德浅,程洲封个公爵、张宪封个一等县侯就可以了吧。”
“哦?”
赵佶此时却收起了笑容,两眼冒着精光:“程洲为何不能封王啊?你不是说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么,那咱一起封两个王岂不是喜上加喜?”
众人:······
陛下能说出这种话,倒是符合他一贯‘轻佻’的风格。
您平时把伯爵、侯爵一年就封他几十个也就算了,现在连封王您都嫌少、还想凑一对儿热闹热闹······这回可不成!
没想到资历最浅的李邦彦却是第一个发声阻止:“陛下,不仅您给程洲封王我们都会反对,而且程洲自己也不敢接受。您如果非要坚持,也只会害了程洲。”
他说完,还噗通一下子跪拜在赵佶面前,‘噹’的就磕了一个响头。
——
“这这这,李爱卿快快请起。何出此言?”
宋徽宗赵佶有点糊涂了:加官进爵还有人不喜欢、不愿意接受的?
我给程洲封王还会害了他?
这都是什么理由?
李邦彦听到赵佶请起的金口玉言,却跪在地上没有站起来,这个就有点反常了。
要知道在螨清以前的古代,这个人并不是动不动就下跪的。
这个论断可不是信口胡说。
有宋代流传下来的古画为证:
国宝《迎銮图》是南宋宫廷画师所绘。画面上绘有从金国归宋的韦太后銮驾、迎銮的宋朝官员,还有夹道驻足观看的许多宋朝百姓。
皇太后的銮驾,比皇帝还要尊贵;你不尊重皇帝还可能被原谅,你要是不尊重皇帝的母亲,那你就真的完蛋了!但我们从图中可以看出来,围观的平民并没有诚惶诚恐跪下迎驾;他们的姿势、神态都相当随意自然,就跟平时看热闹一样。
还要直接描绘宋朝君主的《舆驾观汴涨图》,此图说的是因汴水暴涨惊动御驾,宋真宗亲自巡察汴河的故事。
图中,河工正在扛背沙袋、抢修河堤,没有一个人因为皇帝驾到而跪伏迎接。
还有宋代人画的表现唐代风貌《望贤迎驾图轴》,画的是太上皇李隆基在唐肃宗陪同下跟地方父老会面的那一瞬间。
太上皇、皇帝、卫士、平民百姓,出现在同一个时空中。
从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当地方上的老百姓见到李隆基(红色华盖下着白袍的老者)与唐肃宗(白色华盖下着红袍的中年)时,有人激动万分,跪拜于地;有人以手拭泪、也有人对皇帝作揖行礼;有人驻足旁观。
看不见整齐的队列,没有标准的动作,显然官府并没有统一规划、预先操演。
设想一下:为什么南宋的画家不画出、地方父老跪成整齐队列万分恭敬的迎接皇帝的画面?
答案只能是宋人无此观念。
因此可以断定《望贤迎驾图轴》所表现的便是宋人观念中的迎驾图景:老百姓见到皇帝,你想表示敬意,可以跪拜、也可以作揖,甚至可以装作没看见;当时并无一定之规,官府也不会强制庶民尽严格的礼数。
唐宋之前,跪拜礼一般只是在接受皇帝封赏的时候才会用到。
我们还可以将图像的证词跟文献的记载相验证。
《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记录了宋真宗的一次出巡:咸平四年八月,“上观稼北郊,宴射于含芳园。都人望见乘舆,抃跃称万岁”。开封市民看到皇帝的乘舆,只是欢呼雀跃,而不是惶然跪倒。
即使是到了明朝,叩拜皇帝也只是在某些大的朝会等特殊日子才采用。
那么跪伏恭迎圣驾之习是什么时候兴起的呢?这个具体的年份尚难考证,不过可以非常确定是在螨清时代。
螨清酋长出巡,臣民跪候、跪迎已经是统一的‘法定动作’了,不跪是要杀头的。
甚至可以看到记载:作父母的会把不懂事的三岁幼儿强行按到在地上跪拜,生怕被螨清官员惩罚。
就这样,中国人的脊梁骨从幼儿时期就被打断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直到后世的*******,这个根植到心灵的习惯仍然没有改变。
——
所以,李邦彦的跪拜就显得很突兀了。
他这可还没完呢:
“陛下,自从看完奏折,我李邦彦就对程少卿肃然起敬了!”
“程洲是个大忠臣啊!”
‘啪!’的一声脆响,童贯一巴掌使劲拍在自己脑门上,他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这两年感觉筋骨老化、腰酸背痛什么毛病都来了,童贯也不得不服老。像刚才王黼那样一惊一乍的搞‘高端操作’,那样的刺激,他已经有点难以招架。
现在他李邦彦又来搞个‘出其不意’,童贯真的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别这样好吗,这都怎么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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