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洲没想到,第一个发来金国入侵警讯的竟然是平时极最懒散的老驼炳。
得知女贞人正式开始攻打朔州东面的雁门关,程洲的记忆里大致知道女贞人开头的进展是很顺利的。
金国东路军得到‘带 *路党’郭药师的协助之后,一路跟逛街似的轻松捅穿河北九百里防区,抢先打到东京城下。而西路军的开局,遇到知府、防御使这种高级别的‘带 *路党’就超过四位,比东路军只有一个郭药师可比?可惜好景不长,当完颜宗翰带着丰收的喜悦乐呵溜达到太原城下的时候,碰上‘提刀知府’张孝纯‘倔将军’王禀;结果被这俩猛人揍的屁滚尿流、大半年陷在此地动惮不得。
完颜宗翰还在恼羞成怒之下、拒绝分兵去锁住西军从陕西支援东京的通道,导致金国第一次伐宋的失败;他之前的巨大威望也因此一跌再跌,彻底失去竞争下一代皇帝的资格。
这就是程洲所了解的大概情况,但具体当时局势究竟是怎么发展成那样,他是不了解的。
“程相公,我派人把朝廷天使(天子的使臣、简称就是天使,并不是指西方宗教里的那个天使)‘护送’走了,会确保把他送到大渡河以北的大宋境内。”
程道明禀报。
何癫看着程道明退出去,摇了摇头:“金童,你打定主意不奉诏回京了?”
“朝廷毫不拖沓、非常大方的就给你封作‘嘉义郡王’······这是咱大宋封出首个阉人异姓王之后、又首次封赏不到三十岁的异姓王,若不是明君盛世怎当得起如此福泽?哈哈哈、我虽然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但金童你被封王总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我是真的高兴啊!可正是因为这样,你真的没有理由不立即动身回京向宣和皇帝大礼叩拜谢恩吧?”
“王可王,非常王。”
程洲给他回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那些朝廷重臣还真是有点聪明劲儿,可惜那点心思都用对付自己人身上了。嘿嘿,看看这个嘉义郡在哪里?我大哥才移民开发不久的夷洲岛!”
“你说说,他们把我的食邑封在新成立不久的夷洲嘉义府,这是想干什么?”
“一是想离间你们兄弟的关系,”
这么简单的问题,何癫想都不用想,立即接话:“二是,他们想等你回东京之后就说你劳苦功高、该休息一段时间陪伴家人、把你发落到夷洲岛去,还会命令你带着诰命夫人孟佳懿和‘南中’摄政王段玉萝一起搬到你的食邑去。然后把你长兄程池和高宠的琉球军从夷洲岛上调到大陆、去北方去抵御金兵,肯定是这样。”
“之后,朝廷当然就会在段玉萝离开‘南中’之后、派四川州府的禁军南下强行接管被咱们安排的整整齐齐的‘南中’!如此一来,朝廷既让你老虎离巢失去依仗、又顺利将开发夷洲岛正待要收获的程池、高宠调到北方去当炮灰——略施小计,一出手就把东、南两个方向的割据倾向给彻底堵死,文官集团高枕无忧不说,赵官家本人还能收获‘开疆拓土’‘千古一帝’的荣耀。”
他前面的语气还挺轻松,后面就严肃了:“只是,朝廷的密谋和圣旨发出、抵达,差不多会延迟半个月。当初发现金兵入侵的时候朝廷一定以为只是小摩擦,现在金童你非常肯定的告诉我说、北方的交战形势对大宋十分不利。那么,你暂时不理会朝廷的圣旨留在‘南中’先观望天下大势、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东京朝廷如今面临着女贞人的沉重压力,形势骤变,也顾不上整治你了。”
——
程洲摇摇头:“不,我现在改主意了。”
“我信不信我能看到未来?哎哟嗬,你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相信了!看来,我一年半前预测大宋联金灭辽的高粱河之战必定惨败,给你心里留下了太深的阴影啊!好吧,我是太上老君的徒弟炼丹金童,会个‘天眼通’的法术似乎也不奇怪是吧?这原先啊,我决定主动申请离开东京出使大理国的时候;的确是很肯定女贞人会发动入侵,也的确是想躲在云南边地看朝廷的笑话。”
他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接着说道:“我现在觉得我原先的想法太保守,格局也太低。也许我是对自己目前拥有的资本感到自满了,我只要安全的躲在一边、等‘风暴’过去之后出来收拾残局、当我的救世主就好了!但我刚刚突然意识到有个问题很严重——如果中原大地面临百年难遇的惊世浩劫的时候我不在现场、我躲在千里之外没和中原民众同甘共苦,那如果突然有个‘异数’在危急时刻站出来振臂一呼、带领东京城的百姓绝地反击赶跑了女贞人······如果形成这个局面,那我多年来精心策划的大好局面、我千方百计营造的个人光辉形象,恐怕都比不上那个‘逆天改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伟岸传奇!”
程洲其实是担心那一直隐藏身份的第四个‘骰子’,他越来越确信这个游戏玩家鸷伏这么久不动声色,没有看到在其它方面作任何努力,那肯定就是在等这个机会脱颖而出!
这是那个‘骰子’唯一的机会。
“那样的话,女贞人不能达成攻破东京的目的;而这个挽救江山社稷的奇人分走我的威望是小,原本那个糜烂朝廷毫发无损、才是让人最为头疼的的局面!如果真的搞成这种夹生状态,社会利益集团固化无法打破、改革也就势必困难重重;而这些旧势力的掣肘‘拖后腿’,又会导致咱们没办法尽情整合神州各方势力、‘毕其功于一役’的覆灭金国蛮族。”
程洲拍了拍脑门:“这不是我希望的局面。所以,我必须东京。‘富贵险中求’,时至今时今日,我现在拥有的这点实力依然不足以让我有必胜的把握;我不能消极等待别人按照我的思路走,我必须亲自参与这个大事件中,尽量让它按照原先的构想发展下去。”
“金童你真的想好了?”
何癫残疾的双手不紧不慢的捶着自己大腿腿、放松肌肉:“朝廷重臣还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拿出个郡王的头衔就打发了你的功劳,还想以此引你回东京好好整治。到东京汴梁城里可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自古帝王的脾气都是翻云覆雨、神鬼难测,何况还有‘六贼’在虎视眈眈想分润好处?他们要是能放你去夷洲作个逍遥郡王、富贵荣华了此余生,也算不错了;只怕他们直接在东京城就把你清理了,不敢再让你出镇外藩搅动天下了!”
程洲点头:“是啊,即使我在中原有所布置、也不能保证回到东京一定会安全无事。毕竟天子脚下,赵宋大义在手!皇权,如同给千万人种下了千年心魔;我的属下在关键时刻、也不一定敢随我一条道走到黑,还要面对入侵的金兵,所以回东京的确是有点冒险。”
“事在人为嘛!比如,我在来大理的路上并没有想好具体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局势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模样。谁能严丝合缝的掌控天下?我都是沿一个方向先走一走,试一试,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相信付出总有回报,运气会更青睐积极努力的人!我的办法就是,何癫你现在立刻出发、先潜回东京汴梁······”
——
龙城太原,大宋河北、河东、燕山府诸路宣抚使衙门。
几乎掌管大宋整个黄河以北的超级‘封疆大吏’、宣抚使童贯,终于赶到了太原。
童贯并不想离开风花雪月、纸醉金迷的东京城,他整个的身体和心态都太过衰老,他只想混吃等死而已。
可是,越来越沉迷于修仙炼丹的宋徽宗赵佶不放过他,非要他这个‘勤战知兵’的唯一异姓王去太原‘平事儿’。
所谓‘官位越高、责任越大’嘛,异姓王是那么好当的?
童贯愁容满面的看着面前几十份沉甸甸的加急军情奏报,这些都是他从东京城带过来的。
赵佶的本意是让他拿着这些奏报到山西前线查证一下、看看局势是不是真的那么严重。
直到现在,宋徽宗赵佶和朝廷主要高层就是不相信金国会侵略宋国······作为有后世记忆的程洲当然很难理解他们的思路,其实这帮文人墨客就像是‘爱吃草的绵羊很难理解恶狼为何一定要吃肉’;作为谦谦君子、文弱书生的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也不愿意去了解刚刚脱离原始蛮荒状态的渔猎民族:他们也是人类啊!怎么能说打仗就打仗、说杀人就杀人呢?
若是如此,与禽兽何异?
所以得出结论,女贞人建立金国打败辽国才一年,他们需要休养生息、奖励农耕、处理内部利益纷争······可惜,人家不是你。
人家的休养生息就是扩军备战,奖励农耕?不存在的!
女贞人根本不懂种田,经济来源全靠抢,抢军功、抢奴隶、抢女人。
内部利益纷争?内斗当然也有。都说了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但最要命的就是这个了:女贞人处理内部利益纷争的方式就是发动一场新的战争,靠战争中的掠夺来化解不断出现的利益争执。
“传令,太原知府张孝纯、守备王禀速速前来见我。”
童贯呆坐良久,终于想起自己得做点什么了。
——
十月五日中山府(今定州市)奏称:完颜宗翰与完颜娄室统领各自所属女真军马抵达蔚州柳甸,大集各路军兵。
十月十八日中山府再报:有哨探化妆潜行出关查实,金人选派女真军一万五千人,以及辽东一路选派的渤海军五千人、奚军两千人、铁离(即铁利族,原为唐黑水靺鞨诸部之一,后属渤海国)军两千人,分道前往平州和云中府(今大同市),并已屯驻于两路。
十月二十一日,中山府还报:金人正在本国选派女真正军以及汉儿军,渐次前来云中府等处。亦发现金人于蔚州和飞狐县等处屯驻聚焦军马,收集粮草。
十一月三日中山府再四奏报:密探急报,完颜宗翰下达行文命令、要求云中府所辖各县主管之乡军,每人均要带足规定的军械物品以及行军营帐,赶赴云中府集结,并于山西一带增派屯驻军马。
十一月十七日中山府连续奏称:斥候前出侦知,金人平州都统命令所属各县选派丁壮充军,并有一路军兵前来燕山西坡峡谷中屯驻。
十一月······
童贯带来放在案头的,就是这些事关重大的过期军情奏报。
它们的关键就在于:过期!
早在两个月前,这些从河中(山西)地区雪片般飞来的奏报,就将金人的最新动态一一呈现在徽宗御案前。
如此多的军情奏报,终于引起了宋徽宗赵佶的关注,他立即责令童贯去太原了解究竟。
女贞部落总人数包括男女老幼只有六万人左右,光靠猛冲猛打?那样的话,早就把自己消耗光了。
事实上,女贞人打仗绝不是全靠勇猛,他们的成功非常依赖外交讹诈与战略欺骗。
因为人数太少,他们必须以少胜多、必须诡诈阴险;女贞人在战略和战术上不能犯任何错误,它们只能胜不能败!
童贯还没有离京的时候,就接到太原知府张孝纯奏报:有金国特使抵达太原,指名道姓要与童贯商议如何向宋方交割‘云中山后’之地。
所谓‘山后’,就是指太行山的后边。山前之地就是指燕京、蓟县、涿州这边,山后之地就是指大同、朔州、蔚州这边;都属于‘幽云十六州’的范畴,都是赵宋朝廷最想得到的地盘。
女贞人抛出‘山后之地’这个诱饵,就是为了麻痹宋国、深信赵宋朝廷一定会上当。
即便是到了这种图穷匕见的时候,赵佶与朝中大臣真的十分相信金人的诚意;他竟然马上诏令童贯赶往太原,与金使商谈山后(大同市)地区的交割事宜。
所有汇总的情报显示,金人在东西两线厉兵秣马,全面备战,准备南侵。所谓商议交割山后之地,不过是金人施放出来的烟幕弹,障宋人耳目而已。
当多年以后程洲了解到女贞人这一系列迷惑宋国君臣的诡计,真的很怀疑:刚从原始社会转型的女贞人里面,竟然有一个那么厉害的战略高手在操盘控制局面;无论是大战略还是小战术、谈判与战役呼应的节奏,这也太超出正常人的理解能力了吧?
难道我的判断错了,最后那个‘骰子’在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