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下场不大的秋雨,让这座城市的温度徒然下降了很多,显然大叔比夏天的时候喜欢往后厨跑了,用他的话来说,现在就喜欢找个暖和的地方窝着。
“大叔这样感觉很颓废啊。”我开着他的玩笑。
大叔却不怎么以为然:“年纪大了嘛!我又不像你们几个孩子,正当年火力壮。”
“大叔少抽几根烟的话,身体自然就会比现在好。”我不遗余力地吐着槽,“对了酒也要少喝。”
大叔听到戒酒两个字,整个人一反刚才的颓态,坐直了身子反驳我的说法:“秋天就是要喝酒的,喝了酒身体才会觉得暖和,这是古人留下来的智慧啊,智慧。苏轼不是说过么?酒酣胸胆尚开张。”大叔又说着那些重复了千八百遍的陈词滥调,意图证明喝酒的好处。
我平时也就是听着笑笑而已,但是看着大叔感冒初愈又开始喝酒作死,我忍不住地怼了回去:“所以啊,古代人的寿命很少有长寿的呢。”
“但是究其原因也只是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好啊。”大叔小声嘟囔着。
“所以啊,有病就喝酒就有理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大叔知道我在担心他的时候便不再做更多的辩驳,只是小声嘟囔着我越来越像他女儿了。
这句话刚说完,我和大叔都安静下来,我知道越到团圆的节日,大叔便愈发会想念起过世的孩子。大叔小声说了句抱歉。
我摇摇头提起来最近小米和冯警官都没有给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大叔点点头,面上带着失望和落寞。我能体会到他现在愿望几度落空后几近绝望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感受着痛失所爱,却无法复仇的痛苦。
大叔看我因为他的话的缘故而变的沉默寡言,又变的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笑了笑:“你看看我净把气氛搞到这么糟糕。不过话说回来,古代人似乎为喝酒找了不少借口。而且越是有名的人借口越是丰富。”大叔主动找着话题,希望气氛能缓和一些。
我也配合着转移了别的话题,但是我知道不揭开真相,无论是大叔的女儿还是我的未婚夫,他们的死亡永远是我们心头解不开的死结。
“是啊。李白的话,最著名的就是那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吧。”我笑着应和着大叔,“不是都管他叫酒仙么?不过以他的才华,要是少喝点酒,少说两句醉话的话,我倒是觉得他可能会有更加好的发展,不过啊,就算是他总是喝酒得罪人,但是不得不说他的才情还是让他能过的一生无忧。”
“哈哈。”大叔听了我的解释笑了起来,看起来倒是比刚才的心情要好了一些,“你说的是醉圣那句'黄金白壁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吧,那句话虽然听起来会让王侯贵族觉得不舒服,但事实上,不过是在强调酒好喝而已。不过古人的想法是不能用现在的三观来衡量的,那时候的人不像我们这样贪婪,虽然不乏有贪功好利的人,但是大部分文人墨客还是在别人争名逐利的时候,大多选择也是依照自己的喜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古代文人视功名如粪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啊,有些诗人,怎么说呢。嘴上说着讨个功名,实际却因为贪杯屡次坏了自己的好事。”
我有些不以为然地调侃道:“但是吧,我觉得大部分文人不都是那个样子么,不去争取功名大部分是因为他们要修仙吧?”
大叔摇摇头,面露遗憾的神色:“我倒是觉得孟浩然不是因为修仙,而且他是为了功名而来,最后还是因为贪杯吃了亏。”
“孟浩然么?”我回忆了一下小时候背过的那些诗,有些不解地追问道,“我一直以为孟浩然一直神游在五界之外的,他不是被称作田园诗人二翼之一么?怎么他就想要功名了?”
大叔撇了撇嘴:“不逐名是在他四十岁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父母双全,他留在家里写写诗,照顾照顾家眷,后来父母百年,他又看见周围才华不济他讨得了好的功名,所以动了心思想要去京城施展才华,虽说也确实施展了才华,但是真正让他出名的还是他那并不算高的酒品。”
我切着手上的白菜,也就起了好奇的心思。在我心里,或者说在小学老师的授课里,我对于孟浩然的印象就是位写诗很有画面感的诗人,而且非常喜欢去别人家里做客,曾经小学的时候背过那首'过故人庄',知道他吃了老朋友加一顿饭后竟还惦记着秋后再来吃一顿,所以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在我的印象里,孟浩然更贴近于洒脱的美食作家,也是像陶渊明一样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大才子、文雅之士。但是在大叔的描述中,孟浩然却变的生动可爱起来。
在大叔的描述中,孟浩然是被酒耽误了人生的抱负:“那可是在盛唐啊,要是不喝那二两酒,不说胡话,他应该是能和王维一样在政坛混的风生水起,但是可惜啊,他酒品不好,爱说醉话,还因此得罪了不少权贵,所以真正轻了王侯的可能不是李白,而是孟浩然啊。”
孟浩然进京赶考,可惜没中,但是才华却被一众同是写诗高手的大臣们所认同,其中张九龄和王维就对孟浩然的才华大为赞叹。王维惜才,留孟浩然在家里喝酒对诗,两人喝的正高兴的时候,唐玄宗忽然到烦。可能是唐玄宗也抱着同样惜才的想法想来会会这位有才华的诗人,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来臣子家里串个门,总而言之,唐玄宗的到来把王维吓个够呛。作为一个状元及第,主管吏部的人,王维自然懂得礼数分寸,听到唐玄宗到访,并没有做好准备的王维吓得躲到了床底下,只留孟浩然一人在外,眩晕地面对着唐玄宗的到访。唐玄宗倒是并没有计较醉酒晕乎乎的孟浩然有失君臣之道,还邀请他作诗一首。其实若是别的懂道理的人,或者孟浩然没有喝醉,自然懂得这是唐玄宗再给没考中功名的自己出仕为官的好机会。但孟公显然是喝高了,酒上头了,直接怼了唐玄宗一句“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唐玄宗自然是听完立刻脸红脖子粗,估计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皇上被这么猖狂的回怼还是第一次,心理搓火,想着你自己考不上,我给你机会你不仅不珍惜,反倒嫌弃我抛弃你。这热脸贴冷屁股,让皇上心理忍不住地觉得憋屈,不过倒是没有降罪,估计是知道没办法和喝醉了的人讲理,所以干脆拂袖而去。唐玄宗一走,孟浩然依旧是在醉醺醺地想着自己“不才明主弃”,倒是给王维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再给孟浩然找机会为官,估计自己都要丢了官爵。不过好在后来唐玄宗并未对孟浩然的有失恭敬多加理会,这事儿就遮过去了,不过孟浩然酒醒之后到底后不后悔也就不得而知了。
“应该是不后悔吧。”我听完大叔讲完胡乱猜测着,“既然酒后都能吐了真言,估计孟浩然自己在没考中之后也就没有了做官的想法。他们文人墨客不都是有铮铮傲骨么?”
可是大叔听到我的回答却忍不住的嗤笑出声:“铮铮傲骨,哈哈,要是他真的有铮铮傲骨,也就不会二次托人想要为官了。”
“诶?”我惊讶道。
大叔也只是耸了耸肩,点点头确认了自己刚才的说辞。“孟浩然确实在得罪了唐玄宗后老实了一阵子,回家乡隐居了,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不过这样悠闲自得地过了三年,孟浩然的小心思又开始动了起来,毕竟孟浩然确实很有才华,他不愿意自己的才华被荒废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又生做官的想法。孟浩然特别喜欢交朋友,常去朋友家吃饭,也常以各种名目约朋友来家吃饭。他隐居故里三年后,恰好有位老友做官路过此地。这位老友好像是姓韩,再去襄州赴任刺史兼山南东道采访使时路过了孟浩然的家。虽然同是一起作诗的好友,但是境遇和孟浩然是截然不同的。当然很少有人能像孟浩然那样肆无忌惮地辱骂皇上,给皇上扣个莫须有的帽子。这位姓韩的老友在才华和情商方面都在线,所以也就成了唐玄宗的亲信。虽然知道孟浩然喝醉对皇上说了大不敬的话,但是出于朋友的义气,这位韩刺史还是因为异常欣赏孟浩然想再次推举他做官,不仅是特别像同朝当差的大臣们推荐了孟浩然的才华,还特地登门约定好了时日去找孟浩然商讨未来的谋官职路。结果孟浩然自己约了朋友在家喝酒谈诗,朋友提醒孟浩然韩刺史有约在先,要帮他做官,结果孟浩然竟一句我已喝了酒了,身心快乐,哪管其它事情,就继续喝酒。韩刺史左等右等,等不到孟浩然,以为他出了事情,结果去他家找他,发现他喝的是酩酊大醉,丝毫不在乎朋友的心意,一气之下韩刺史生气的走了。”说到这里,大叔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这孟浩然是不是太作了。一个封疆大吏不怕被皇上责骂,帮着他一个归隐的诗人出仕,他不仅不给朋友面子,还喝醉了让朋友也遭遇了一茬儿热脸贴冷屁股,自然后来也就没什么人邀他做官了。”
“不过大叔不是说过古人的思想和我们不太一样么,高风亮节,不在乎功名的比较多,所以其实孟浩然一开始也就是嘴上说说想要做官吧,毕竟如果在世外桃源的地方待久了,是无法再适应尔虞我诈的官场环境。能够安静随和地享受岁月静好,其实也蛮让人羡慕的。”
岁月静好,安享春秋也曾是我的梦想啊,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大叔很同意我的观点,点点头,开始帮我做几天的水煮肉片的准备工作。我们两个各自处理着手中的食材,大叔突然最后说道:“其实孟浩然也有后悔吧。”
对于大叔突然间没头没脑的话让我有点发懵,看向他的时候,大叔正在切着肉片:“我记得孟浩然离开京城的时候曾经给王维写过一首诗,里面写了'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好像他最后也是后悔自己在唐玄宗面前过度的狂妄自大了。”
“我突然觉得大叔一直在说文人墨客的不是。”我觉察出了大叔的话外之意,挑了挑眉毛调侃道。
大叔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算不上是说他们坏话了,只是有的时候想想他们,会在不经意的细节中感受到其实他们也和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们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困惑,也会因为求而不得不甘心,想想连圣人都会有后悔的时候,所以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要不是违背了道德与良心,稍微有些遗憾的话其实也不用太过责备自己不是吗?”
想了想,大叔继续总结道:“人啊,把脑袋里那根弦绷的太紧,重压之下是会崩溃的。顺其自然地往前走,也是可以到达终点的。时间慢一些,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呢。”
“可是真的能到达预定的终点么?”我怀疑地问道。
大叔笑了:“谁又知道哪里才是人生真正的终点呢?我们没去过,所以不到最后那一天,我们所有的都是猜想和幻想。所以还不如脚踏实地的一步步慢慢走,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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