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饮一天之后,姬庆文等人又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出了苏州织坊阻挠自己出售贡品绸缎的事件之后,姬庆文唯恐再出什么意外,对库房的看管愈发重视起来。
他叫人在库房旁边收拾起一间小屋,让黄得功不分昼夜驻守在库房之内。又从织造衙门辖下的匠户之中,抽选出三十名精干的年轻人,分成三班日夜护住库房,按照每天一两银子的标准发放工资。
为防夜长梦多,他又派多九公即赴南京,请来河道总督,要他立即将筹措到的银两和进贡的绸缎经过运河发往京师。
按照往年的成例,织造衙门的贡品都是在十一月底或是十二月初才启程向京师进贡,而现在才是九月中旬,至少提前了两个月。
因此河道总督张九德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当他听说这次苏州织造衙门一共要向京师输送二十万白银和八百多匹绸缎时候,立即意识到兹事体大,不能有半点错误。
于是张九德点起三艘大漕船,亲自带队,即刻从南京出发,经长江、运河赶来苏州。
苏州城内姬庆文早已将进贡的绸缎及白银清点清楚,就等张九德到来便可以立即送去京师。
然而张九德做事谨慎,非要将数目庞大的绸缎银两,用自己带来的人重新清点一遍不可。
姬庆文自诩进贡的物品绝对没有短斤缺两,因此心中异常瓷实,专门陪同张九德将绸缎银两重新清点之后,便同他联名签署了交接文书,让他即刻装船启程,将贡品发往京师。
在此之前,姬庆文则早已让李岩代写了一份奏章、一份书信,严密封存好了之后,发六百里加急快递,直送京师。
奏章自然是写给崇祯皇帝的。
奏章之中,姬庆文将自己一年多来的履职情况,向皇帝细细禀报了,并提出两点要求:一是请皇帝下令立即逮捕前任织造提督郭敬,并交付有司衙门审议其罪;二是批准织造衙门招募一定数目的兵士,用以护送绸缎、银两。
另一封书信则是写给老师孙承宗的。
既是私人书信,行文自然更加随意、说话更加透彻一些,除了将奏章之中提及的事情更加详细说明一番之外,又将自己在苏州这一年之中接触到的钱谦益、郑芝龙及苏州商会的事情同孙承宗细细讲了。尤其强调了钱谦益并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正人君子,希望老师孙承宗找机会劝谏崇祯皇帝,不要重用这位所谓的东林领袖。
因是用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师,故而姬庆文的两份文书不过三天时间,便已被分别摆到了皇帝的乾清宫内和孙承宗的书房里。
这两人对姬庆文也是十分重视,当即各拟了一道圣旨、一封回信,却不交驿站发送,而是派了一名锦衣指挥佥事,亲自送到苏州织造衙门府上。
这位锦衣卫高级军官风尘仆仆一路从京城赶到苏州织造衙门之时,姬庆文却并不在衙门之内,只有一个多九公在衙门里看门。
因身上揣着两份重要文件,锦衣卫不敢怠慢,立即叫多九公去传姬庆文回衙门接旨。
此时姬庆文一件大事刚刚落地,暂时对衙门里的事情有些放松,正租了一条小船,带着杏儿在城外金鸡湖上泛舟。
他虽不知道这锦衣卫身上带了重要的书信,却知明白锦衣卫乃是皇帝的亲信耳目,绝不是能够等闲处之的。
于是姬庆文便赶紧将船划到岸边,顾不上晾干因过于匆忙、一脚踏空踩在湖水里湿了的鞋子,骑上快马便往苏州织造衙门赶去。
回到衙门,却令姬庆文喜出望外,原来这位锦衣卫指挥佥事不是别人,正是同自己熟识的李元胤。
这李元胤虽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的亲信,不过做人、做事还算光明磊落,因此姬庆文对他印象极好,一见面便寒暄道:“原来是李指挥大人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知来我这小衙门里头,有何指教啊?”
李元胤满脸带笑,谦逊道:“岂敢岂敢,姬大人苏州不到短短一年,就做出许多功绩,鼎鼎大名就连京师之中也是如雷贯耳、直达天听。这不,皇上派在下过来传旨,又带了孙承宗老督师的信函,想必对姬大人必有重用吧。”
姬庆文这才知道李元胤此行的来意,一颗悬在半空的心顿时落地,禁不住长舒一口气。
此时听到消息的李岩也赶了过来。
李岩是官宦子弟,懂得一些官场的规矩,同李元胤寒暄几句之后便问道:“李指挥既已来到苏州,那在下和姬大人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我们还是抓紧先办正事,接了圣旨再说。不过我们才疏学浅,不知道接旨的规矩,还请李指挥费心安排,免得犯了不敬之罪。”
李元胤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佥事这样的官职,自然懂得轻重缓急,便亲自安排织造衙门里打扫厅堂、设案摆香、斥退闲杂人等,这才向姬庆文宣读圣旨。
圣旨写得十分简单明确,大旨就是对姬庆文这一年来的工作予以褒奖勉励而已。
姬庆文内心里毕竟是个从穿越过来的现代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对封建皇帝这些空口白扯的褒奖之语并没有什么兴趣,待李元胤宣旨完毕,说了几句空洞的谢恩的话,便算是领了圣旨了。
反倒是负责宣旨的李元胤激动起来,双手捧着圣旨交给姬庆文,口中说道:“皇上对姬大人如此称赞,可谓朝中绝无仅有。就连袁督师,皇上最近对他也是颇有微词,说他不思进取,战场上面进展不大呢!”
这是一条重要的官场动态,姬庆文听了之后咀嚼消化了一下,方才谦逊道:“这都是皇上的错爱啊!”
李元胤笑道:“姬大人过谦了。大人是不是曾经上书皇上,请求圣上惩处前任织造提督郭敬?”
这件事情,姬庆文确实是在奏章之中明确提出来过,便回答道:“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就怪这个郭敬处处同我作对,几乎坏了皇上交办给我的大事,否则我也不至于明文弹劾他。不知皇上打算如何惩办这只阉狗。”
李元胤笑道:“看来姬大人的消息还不够灵通,来苏州之前,在下已奉旨将郭敬就地正法了!”
姬庆文听了这话,颇有几分得意。
李岩却是大惊失色,问道:“什么?郭敬好歹也是五品官,曾经的钦差大臣,就这么杀了?”
李元胤点头道:“记得皇上亲口说的:‘郭敬这厮这般可恶,不能留在世上,恶狗不除掉便要咬人,也不用交有司衙门定谳了,一刀杀了算了’。有皇上这话,那郭敬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岩对太监宦官颇有一些成见,听说皇上这样干脆就将郭敬处决,高兴得连声称颂。
姬庆文听了这消息,却是后脊生出一分凉意——要知道,自己和郭敬同是织造提督,区别不过在于一个裤裆里有“把儿”而另一个没有而已,皇帝现在一句话能够除掉郭敬,那到时候想要除掉自己时候,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历史上,不是就连崇祯那位极为倚重的袁崇焕,不也在崇祯的一念之间,就被杀了,而且用的是极为残忍的凌迟之刑吗?
想到这里,姬庆文一脸的失魂落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元胤毕竟是锦衣卫出身,看见姬庆文神态怪异,便问道:“姬大人,你是怎么了?莫非是觉得太便宜这个郭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