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漪影从树中剥出个人来,说这便是了无禅师。
过了半晌,了无浑浊的眼神有了光彩,莼之想起第一次见玉瑶时她告诉自己,父亲临终前希望自己能找到了无,不知他将会对自己说什么?不由心潮澎湃,起伏不定,强自忍耐着。
“我玉瑶师姐也在此处?”
白漪影诧异道:“你适才一直未问,你是如何知道她在这里的?”
“你不会放心将她囚于别处,定然和了无囚于一处。”
白漪影目光灼灼,正要说话,低头见了无渐渐清醒,妩媚一笑,没了踪影。
明知白漪影会偷听自己和了无的谈话,也不会放玉瑶出来,莼之却毫无办法,轻轻唤道:“禅师,禅师你醒醒。”
了无渐渐清醒,木然地看着莼之。莼之把兀自沉睡的小元放在地上,强忍泪水,轻道:“禅师,家父施宜生,我叫莼之。”
了无眼中亮光一闪,嘴唇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莼之知道他多年未曾说话,一时不会说,便慢慢说些旧日琐事给他听,一老一少均流下泪来。
了无伸出手,抚了抚莼之的脸,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孩子,你的头发怎么白了这许多?”
莼之泪眼婆娑:“我在鹊庄误服了天一生水,是以发色渐渐全白。若无良方,半年内将失忆。”
了无摇头叹道,流下泪来:“天意,天意。”
莼之安慰道:“我已认命,半年时间,足够我为父报仇了。”
了无默然,又问:“你是否可手触云瞳而无恙?”
莼之点头:“华阳真人说,因为我是华阳门中道童转世。”
了无摇头道:“华阳是欺世盗名之人,当年他与乌灵宫主的王妃私通,为怕云瞳记录在案,不惜毁了云瞳,被观中两名小道童无意撞破,他便亲手杀了二童。”
莼之心头发冷:“然后呢?”
“然后他将二童扔入了涧底。”
“那,我究竟是不是道童转世?”
“世间并无转世之人。若真有转世,岂不乱套?人若死去,便在这世上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
“那,那为何我能手触云瞳?”
“那是,那是因为我……将云瞳一分为三,其中两片种在了你和另一个小孩身上。”
莼之知道这两片定是在自己和天宝身上了,而此时白漪影必定在听,强忍着想问另一片在哪里的冲动:“禅师你休息一下,待身子好些再告诉我也不迟。”
了无精神不好,摇摇头:“我怕是好不了了。当年我受不住诱惑,为情所困致云瞳失落,有违职责所系,当有此报。”说罢目光迷离,想是想起当年旧事,莼之见他面上并无悔恨之色,反倒露出迷离的微笑,不由诧异。
了无哑声道:“我被困于这树中,初时十分懊恼,后来便想明白了,世间人各有困局,囚于何处并无区别。遇上有缘人,相知相伴,心心相印,才不枉此生。”
莼之听到了无这样说,心头一震。
“都说佛法无边,然而,人只活一世。那云瞳本身并无善恶,看在谁手里。孩子,你近前来。”
莼之俯向前去。
“云瞳种于你身便不可再取出,若要重炼,必要以你血祭九鼎,此事你父与我商量过,你的父亲归顺金国后懊恼不已,一心为大宋打算,因此嘱我将云瞳种于你心中。若你这一世不能重炼云瞳,施家子孙都有此血脉,总有一日可以重炼。重炼成功后,交给朝廷,重振河山。你应当早日成亲,并将此事当家训传下去。”
莼之浑身冰冷,这种命运与朱碧朱墨出世便要捉妖有何异?当下摇头:“若无法阻止失忆,我便在半年内重炼云瞳交与朝廷。”
了无苦笑:“我只知如何将云瞳种于人心中,并不知如何重炼云瞳。想来是将你的鲜血与云瞳溶和。华阳真人骗你和另一个孩子入华阳门,定然也是为了此事,只能靠他炼了。”
“我想我会知道如保重炼。”
“你如何会知?”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但乌灵宫中的小魔头曾嘱人取我心脏,想必,是要活取我心与云瞳混炼。我会想办法取得炼好的云瞳交与宋廷。”
了无半晌说不出话来:“你有什么法子取了心还能将云瞳交与朝廷?”
莼之淡淡道:“禅师请放心,这是父亲的遗愿,我自会完成。”
了无还想说几句,无奈眼神渐渐涣散,眼见不行了,莼之顾不得许多:“禅师,还有一片云瞳在何处?”
“还有一片,在曼陀公子身上。”
莼之第一次听说曼陀公子的名字:“这曼陀公子又是何人?”
“曼陀宫门人素来喜食曼陀花,十几年前被乌灵宫所破,有一个宫女抱了小公子逃出宫去,路上,遇到了我。这云瞳须种于命格至阴之新生婴儿身上方可……”在了无絮絮叨叨的表述中,莼之知道了自己、天宝和曼陀公子是被了无选中的三个命格至阴之人,他将云瞳种入三个孩子心内,暂时地保护了云瞳的安全,但也为三人的命运划上了悲惨的符号。自己要想重炼云瞳,必须先找齐三人,找到所有碎片。
了无精力不济,说着说着累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莼之颓然地坐在他身边,见他双目无神向上望去,不由得又想哭。望望周围,也不知如何找出玉瑶。
这时,莼之听到有声音轻轻唤道:“施公子,施公子……”
莼之四处寻找,都不知道是谁在叫自己。
“施公子,施公子,我在树上。”
莼之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