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副宗主!”
当心事重重的柳寻衣在谢玄、慕容白、邓泉几人的陪伴下回到内庭时,天色已近黄昏。
远远地,就看到严顺、洪寺、雷震火急火燎地迎上前来,争先恐后地朝柳寻衣叩拜施礼。
“三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见过谢府主!”性情直率的雷震匆匆朝谢玄拱手一拜,又迫不及待地问向柳寻衣,“整整一下午,副宗主到哪儿去了?真是让我们好等……”
“等我?”柳寻衣一愣,迅速收敛心情,好奇道,“三位找我有事?”
“不止我们在等,大小姐……”言至于此,严顺下意识地朝房间望了一眼,而后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大小姐也在等你。”
“是吗?”
由于上午的“谈判”并不愉快,因此当柳寻衣听到洵溱的名字时,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般轻松,似乎变得有些……抵触。
“寻衣,洵溱姑娘找你想必有要事商议,不如我们先回去……”
“不必!”柳寻衣头也不回地打断谢玄的话,不以为意地说道,“谢二爷刚刚才说过,我们都是自己人,不必有这么多忌讳。”
“可……”
柳寻衣不顾面面相觑的谢玄几人,径自抬脚朝房间走去。
“副宗主!”
突然,心不在焉的严顺、洪寺、雷震脸色一变,相互推搡着冲到柳寻衣面前,虽未明目张胆地阻拦,却用自己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他的去路。
“你们这是……”被三人围困的柳寻衣脚步一停,满眼狐疑地打量着欲言又止的严顺三人,“什么意思?”
“这……”
严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表情纠结,似有难言之隐。
“有事就说,无事……就不要拦我。”
“有事!有事!”
见柳寻衣面露不耐,三人愈发惶恐,忙不迭地连声应答。
“何事?”
“那个……那个……”犹豫再三,洪寺终于在严顺和雷震的怂恿下吞吞吐吐地开口解释,“袁兄他……”
“是袁孝!”
“哦!对对对!是袁孝!”在严顺的提醒下,洪寺连忙改口,“袁孝、袁霆父子……眼下也在房中,大小姐押他们来此向副宗主请罪……”
“明白了!”虽然洪寺支支吾吾,但柳寻衣仍从他唯诺的语气中听出弦外之音,“你们想替袁孝父子求情?”
“副宗主明鉴,我等佩服!”严顺赶忙接话,“袁孝父子出卖副宗主和大小姐确实罪无可恕,可我们希望副宗主念及他们父子情深,从轻处罚。至少……留他们一条性命。”
“袁孝卖主求生,三位不怕受到牵连肯站出来替他求情,也不枉你们兄弟一场。”
“多谢副宗主谬赞!其实,我们原本对袁孝的自私深恶痛绝,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有辱‘上京四府’的威名。可转念一想,如果沦落虎口的人是我们的孩儿,也许……我们也说不出这样的风凉话。毕竟,刀子扎在谁身上谁知道疼,旁人无法真正体会。”
“邓某不是西律武宗的人,本不该干涉你们的家事,可听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恕我插一句嘴。”邓泉愤懑道,“难道天底下只有袁孝知道疼?他出卖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疼不疼?此事若非洵溱姑娘早有准备,说不定我们这些人现已沦为清风的刀下之鬼……”
“这……”
“咳咳!”
见洪寺三人无言以对,分外难堪,谢玄连忙打断出言无忌的邓泉:“西律武宗的家事,轮不到我们说三道四。”
“可是……”
“好了!”柳寻衣一边褪下身上的风袍递还慕容白,一边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洪寺三人,漫不经心道,“事有因果,必有主张。我们……进去再议。”
言罢,柳寻衣不再理会心思迥异的众人,直接推门步入房间。
“贤侄!”
刚一迈过门槛,一位两鬓斑白,慈眉善目,且身材颇为健硕的老者,在两名中年汉子的陪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柳寻衣面前,直将全无防备的他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倾斜。
“哎呀呀!都怪老朽鲁莽,一不小心冲撞到贤侄,恕罪!恕罪!”
见柳寻衣险些和自己撞个满怀,满脸堆笑的老者登时歉意丛生,一边急声赔罪,一边伸手搀扶,生怕他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你……”
“永麟兄!”
未等柳寻衣开口,紧随其后的谢玄忽然发出一声呼唤,道明老者的身份。
他正是暗助谢玄瞒天过海,后被洵溱“假意报复”的潞州甘家的家主,甘永麟。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中年汉子,分别是甘仑、甘甫。
“谢老弟,你可真是一位大忙人。从昨天到现在,老朽想见你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甘永麟见到谢玄十分高兴,出言调侃的同时,脸上再度洋溢出欣喜的笑容。
趁谢玄与甘永麟热情寒暄之际,柳寻衣抬眼环顾四周。但见身姿婀娜的洵溱坐在桌旁优哉游哉地看书喝茶,身后的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站的笔直如枪。距他们一丈之遥的墙边,两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汉子被人用麻绳五花大绑,闭着眼、垂着头、弓着腰、蜷着身……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
不知是内心忐忑不安,还是伤口疼痛难忍,跪在地上的二人竟抑制不住地低声呜咽,瑟瑟发抖。
虽然披头散发,满身脏污,令人看不清本来面目。但柳寻衣仍从他们的声音、体态一眼辨认出二人的身份。正是昨日在‘锄奸大会’上出卖自己的袁孝父子。
犹记得,昨天清风将袁孝“请”出来时,虽然他意志消沉,精神萎靡,但至少衣着整齐,无病无伤。再看他眼下的狼狈模样……俨然,从昨天到现在不过一天一夜,他已被阿保鲁几人狠狠“关照”过不止一次。
此时此刻,在同一间房内,却有三种截然不同的情景。
一边是热情洋溢的故友重逢,中间是云淡风轻的读书品茗,另一边是奄奄一息的残忍血腥。
三拨人,表现出三种完全不同的心态。很难想象他们能不受干扰,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如此鲜明的对比,在命悬一线的袁孝父子面前,甘永麟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冷漠残忍,令人感慨油生,唏嘘无限。
“贤侄,在潞州客栈时……老朽愚昧无知。言辞多有冒犯,举止多有得罪,望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我这位老糊涂一般见识。”甘永麟在谢玄的眼神示意下笑盈盈地朝柳寻衣拱手作揖,态度颇为谦逊,言辞十分诚恳,“凭我和北贤王的交情,倘若我早些知道你是他的儿子……纵使豁出全家的性命帮你洗脱罪名亦在所不惜。只恨清风欺天罔地,诓骗世人,老朽一直被他蒙在鼓里,因此才……”
“虽然甘老爷不知内情,但你与谢二爷心有灵犀,无意中帮我们打消清风和凌潇潇的猜忌,绝对是我们的大恩人。”幡然醒悟的柳寻衣连忙托起甘永麟,感激道,“因为我,令甘家的男女老幼无辜卷入这场血雨腥风的江湖争斗,害你们整日惶惶不安,担惊受怕。又迫使甘家上下一百余口人背井离乡,甚至连你们的府宅也被我们一把火烧为灰烬。此间种种,想来……实在惭愧之至。”
“贤侄如此见外,岂非令老朽无地自容?”甘永麟故作不悦,“你爹生前对我们甘家常有照顾,老朽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再者,我和谢老弟是生死之交,他有难处我岂能袖手旁观?潞州甘家与贤王府同气连枝,亲如一家,莫说为贤侄烧掉一座宅子,纵使烧掉我这把老骨头,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甘老爷高义……”
“为将甘家老小安置妥当,我可是花费足足五十万两真金白银。”
就在柳寻衣、谢玄、甘永麟相互恭维之际,一道清脆悦耳却极不合时宜的声音幽幽响起,登时打断三人的谈笑,同时令房中的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洵溱不急不缓地将书卷放回桌上,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既然柳大侠惭愧之至,决心承下甘老爷的人情,记得将我为你垫付的五十万两银票如数报销。至于车马、吃住等其他杂七杂八的花销用度……权当少秦王的一份心意。”
洵溱直言不讳地道出甘永麟收下五十万两银票的事实,无异于当众揭开他的“遮羞布”。令刚刚的大义凛然、生死之交、同气连枝、亲如一家……统统变得有些莫名讽刺。
“甘老爷为我而举家逃难,非但家宅付之一炬,甚至连家中财物也毁坏一空,区区五十万两略表慰藉……只少不多。”似乎看出甘永麟的窘迫,柳寻衣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拍,以示宽慰。转而将目光投向黛眉微蹙的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洵溱姑娘和少秦王的心意,在下深有领教,再不敢轻易接受。至于欠你们的钱……容我想想办法,一定如数偿还。”
“少主的事就是贤王府的事,少主欠下的债亦由贤王府一力承担。”柳寻衣话音未落,谢玄已不假思索地许下承诺,“谢某保证,凡洵溱姑娘垫付的……有一文算一文,我们一定连本带利地奉还。除此之外,我们还愿在补偿甘老爷五十万两的前提下再追加五十万两,以感激甘家上下的仗义相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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