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首落上了一只金色的凤凰,展翅欲飞,亢奋而昂扬,似在引颈高歌。
白光流转,绕着凤凰金簪盘旋,簪尾冲着微生绍直刺而去,刮起一阵风。在这一刻,这只凤凰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
微生绍瞪大着双瞳,瞳孔中倒映出的那只凤凰越变越大。
尾尖尖端闪着银色的寒芒,晃得刺眼,微生绍甚至怀疑梅三娘头上这只发簪本就是她的暗器,要不然这会怎么耍的这么顺手?
微生绍虽说知道梅三娘算小半个刺客,手上也有那么两下子,但鉴于梅三娘素日里温婉的表现,惹人生怜的外表,早就将这事抛到九霄云外了,何况他也完全没想过梅三娘敢在王府里对他动手。
而梅三娘这一瞬间的眼神,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看得人心惊胆战,仿佛真的想要将微生绍置于死地。
微生绍感觉有点心慌,他并不想闹到这个地步,但当务之急乃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还好梅三娘武艺不精,来势虽凶,却不快。微生绍以一个极为难看的姿势向后仰倒,一屁股压在地上,并顺势将手中的白玉往外一抛,试图引走梅三娘的注意力。
显然他成功了,只不过那只凤凰在空中微微一滞,依旧还是落在了他的肩头,扬起一片红色的光华,一股刺痛感传来,如同火烧。
微生绍惨叫一声,撕心裂肺。
梅三娘见一击不成,恨恨地瞪了微生绍一眼,抬起一脚直踹他的胸口,随后红衣扬起一阵香风,追随白玉而去。
倒在地上的微生绍也随即反应过来,灵巧地躲过梅三娘那一脚,随后一招懒驴打挺重整态势,只不过那龇牙咧嘴满是痛苦之色的嘴脸出卖了他。
从小到大微生绍还没受过这等程度的伤,这会疼的倒抽冷气,若不是顾忌面子,他此刻真想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叫大夫”。
在白玉即将坠落在地的瞬间,梅三娘几乎是扑过去般一把抓在手里,满脸紧张地端详一番,随后松了一口气。
玉璧完好,只是红绳已断。
两人远远对峙,显然梅三娘的气势占了上风。
良久过后,微生绍还是服了软,当然也因为他实在是疼的扛不住了,意识都变得有点模糊。随后他咬了咬牙,一拍脑袋,心知今晚碰到了麻烦,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做,万不能在此出了什么意外。
所谓输人不能输场,这块美人酥骨啃不下来,面子总得保住,于是他一手捂肩,一手扶柱,恶狠狠地盯着梅三娘。
梅三娘不甘示弱地回瞪,手中死死地握住那只发簪,簪尖还滴着血。
“三娘啊三娘,我看你是真的找死!”微生绍重重地喘了一声,威胁道。
梅三娘不屑地冷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好,好!”微生绍一拳砸在石柱上,忿忿道:“今天算你赢了,本殿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暂时不跟你计较,回头再收拾你!”
梅三娘闻言悄悄松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依旧狠辣。
不过她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表情没有躲过微生绍的眼睛,他冷笑一声,放下一句狠话,扬长而去。
“老子先杀了墨君!”
“微生绍!”
王府中的护卫仆人早先听得后院有异,终于是在此时赶了过来,一进门便发现三殿下捂着肩膀满脸寒意地走了出来,微生绍冲他们一挥手,示意看好梅三娘。
而在微生绍跨出院子里的那一瞬间,他也听到了梅三娘那声满含怒意的吼叫。
输人不能输阵啊!
微生绍冷笑一声。
月色透亮,仿佛艳阳高照。
皇宫,养生殿,药香四溢。
微生昭仰头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很是享受。随后他突然开口问了一声:“如今朝中变成什么样了?”
侍立在一旁的黄皓急忙道:“陛下,华太医嘱咐过,您的龙体并无大恙,伤的不过是心神,只需安心静养一段时间便可。一次这些日子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了。”
他口中的华太医便是当初从扬州招来的华元,名义上他还算墨君的半个老师。自从微生昭住进养生殿后,日常的饮食用药便由华元一手调配,效果良好。
然而墨君下狱后不久,华元却因为替墨君说了几句话求了请,便被微生昭找了个借口打发回了扬州。
华元离去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也没有多带行囊,牵着一匹毛驴便离开了京城。临走时不忘开好药方,交待唯一能常伴微生昭左右的大内官黄皓,让他继续按药方为陛下治疗便可。
而黄皓偷偷地减少了药的用量,盼着微生昭好的慢点,好为宇文一族清扫障碍腾出时间。
他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起初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不过微生昭一直也没露出过什么异样,便安下心来。
这会听得微生昭又提起朝中之事,眼珠子一转想了个借口,搬出华元的名号委婉地试图说服微生昭暂时不要离这些便好。
微生昭晃动着两根手指敲了敲扶手,眯起双眼,随后笑着称是,便不再过问了。似乎经过这么多天的悠闲生活,有些乐在其中了。
黄皓见状心底浮起一丝窃喜。
片刻后,微生昭又开口问道:“墨君……现在如何了?”
“陛下还念着那个逆臣?”黄皓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毕竟他也为我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若非墨君,那场动乱还不知何时能停歇啊!”微生昭目光悠远,语中缅怀,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黄皓抓耳挠腮,努力地思考着怎么回应微生昭的话。毕竟陛下说的是事实,墨君这实打实的战绩摆在这里,抹黑不得,但又不愿微生昭再感伤下去,万一哪根筋不对赦免了墨君,一切就不好说了。
“奴婢以为,当年齐王殿下也有这个能力的。只是可惜这二人心术不正,特别是大将军的野心也随之膨胀了,养寇自重,还试图戏弄陛下,其心可诛!”
黄皓酝酿半天,决定将平乱的功劳往死人身上分一点,微生昭再感伤也总不能让齐王活过来吧!末了还不忘再损二人一把,尤其针对墨君。
微生昭沉吟片刻,叹了一声,又点头称是。
黄皓满意地笑了,感觉自己像是在控制皇帝的思想一般,心中一阵得意。
这些天来,黄皓感觉自己成了后宫之中最具话语权的人,仗着能单独进养生殿服侍微生昭的恩宠,尾巴随之翘上了天。
宫中无论是谁想见陛下,都得先问问他同不同意,不然便不予通报,亦或是在微生昭面前说那人的坏话。黄皓自小贫苦,即便是进了宫也是受尽冷眼,此时此刻才终于感觉到自己翻了身,后宫之中无人不在巴结他,就连微生昭最宠爱的嫔妃都得看他的脸色,那些皇子公主也大多低声下气的,更别说朝中的官员了。
这种感觉早已让黄皓飘飘然,也变得越发颐指气使。于是向宇文氏献情报也变得越发殷勤,一面又在尽力抹黑大皇子一党,封闭朝中的消息,防止微生昭听到。
他自谓宇文氏独霸朝野,有他的一份功劳,还是大功,今后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不过微生昭似乎不太安分,刚刚喘了一口气,又这般说道:“这些天宫中冷清的很,朕倒是有些寂寞了……去叫乔儿来吧。”
黄皓听得前半句先是一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后半句一出又安心下来,于是谄媚一笑,小步跑开。
不久后,微生乔一路小跑而来,黄皓自觉地待在殿外,没有打扰父女二人闲聊。
“父皇!”微生乔满眼焦急之色。
“我家乔儿还是这般水灵,像极了你的母亲啊!”微生昭眉开眼笑,称赞道。
微生乔根本不搭理他这话,拉着他的手臂拼命地摇晃:“父皇怎么还能如此悠闲?外面的局势已经越来越不妙了!”
微生昭眼皮一抬。
“还有那个人!”微生乔一指门外,气的咬牙切齿:“这宦官简直是个十足的小人!这些天他在宫中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父皇怎么还如此纵容他!”
“乔儿今日是怎么了?”微生昭突然笑了起来。
“父皇!”微生乔跪了下来,语气似哀求道:“现在无论宫内宫外,都需要父皇来主持大局,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
“大哥他被囚禁在宫内,一日比一日憔悴;二哥整日醉生梦死,根本指望不得……三哥他跟宇文氏本是一伙的,也不会管这些;太傅、尚书大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父皇!”微生乔顿了顿,哽咽道:“乔儿想念齐王叔叔和大将军了!”
微生昭似乎是愣住了,默然不语,随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时,目光炯炯有神,星目含威,悠远深邃。
他爱怜地抚摸着微生乔的秀发,喃喃道:“想不到乔儿也会如此啊……”
微生乔眨眨眼,不明何意。
微生昭看着她,刀削般的脸庞上挂满了慈爱的笑意:“能告诉父皇,你为何这么信任墨君吗?”
微生乔突然表现的有些娇羞,她双手搅着衣角,犹豫了一会,郑重道:“儿臣羞于启齿,但儿臣坚信大将军绝非坏人!”
坏人……多么单纯的字眼啊!人只用好坏便能区分吗?微生昭不禁大笑一声,只觉胸中这么多天以来积郁的压抑一扫而空,如登上凌云。
微生昭站了起来,轻轻地扶起微生乔。
微生乔微微仰起头,只觉父皇的身影好似一座高山,巍峨挺拔。
随后,在那座山中回荡着一句声音。
“朕,从来都没怀疑过大将军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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