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了起来,今夜又是残月。
太安城中的火光将天边映的火红,红的发烫,让人有种恍然置身于破晓之中的错觉。
只是夜还未尽,天还未明。
北地素来是多战事的地方,即便是司州也不能例外,就算是在如今的太平之世,那些被北燕、北凉边关外的蛮族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用了什么法子跨过怒涛河杀了过来。兼之此地的人天生便孔武有力,民风剽悍,放在三十年前,随便从哪个小村小镇里拉个壮丁出来就是一条好汉,就算是抹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垂髫孩童,也能与成年书呆子掰掰手腕。
如今虽不及当年了,却也不能小觑。虽说京城里的城卫禁军领袖皆被世家子弟垄断了,一个个的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们麾下的兵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这些兵虽不参与打仗,但也不是养尊处优之人,他们大多都是些被招募的江湖豪客、亦或是市井里的流氓泼皮,平日里没什么大事,心中早已痒得不行,如今城中出现了一个名声如此大的逆贼,一个个皆是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剩余青龙卫失去了主心骨,群龙无首,便暂时并入麒麟卫麾下,其余的禁卫军除了白虎一脉外尽数到齐,城中各地还在不断地向着皇宫增援,甚至就连御廷司的人也在宇文肃的指挥下倾巢而出。
无人知道皇宫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些东西摆在眼前,也并不需要他们去亲眼确认,听,就是了。
墨君杀出麒麟门后,司空想终于再也没有理由阻止军队冲入皇宫中了,当然此时司空想巴不得他们进去看看。
不久后,宫中便派出了无数使者四下传播着一件事:大皇子一党勾结天心宗,潜入宫中发动政变,双方来了个鱼死网破,就连陛下也不幸身陨,唯有墨君一人杀了出去。
京城震动,群臣恸哭,呼天抢地。
翰林学士苏瞻传来皇后懿旨,定要将逆贼捉拿归案,以祭奠陛下在天之灵。
风言风语也随之席卷而来,今夜本就没人能安然入眠,这会更是没人敢睡、没人想睡,但更没人敢随意出门。平头百姓一个个的都趴在门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达官贵人急忙指派机灵的下人偷偷外出打探消息,自个儿则是背着手臂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变天了啊。
当然,京城之中还是有不少大将军的支持者,只可惜大势所趋,他们的声音很快便在人群中被淹没。道理很简单,无论孰是孰非,先把墨君抓起来再说,陛下身陨,总归得有个交待。
风声依旧凛冽,恶鬼还在咆哮。
墨君身影如电,目光之中满是轻蔑。一人独挡千军万马,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是异常的冷静,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轻描淡写。
一人一剑,可抵百万雄师。
人们自小便向往书中的侠客,敬慕那千里不留行的风采,即便是江湖上真的有此传闻中的人出现,那也不过是耳听为虚,做不得数。
而在今夜,眼见为实。
但眼前这人,又不止是一名侠客,风云变幻之际,人们的目光突然变得迷茫了,他们什么也看不清、摸不透。
墨君善琴,就如这马蹄声嘶,刀剑齐鸣,战鼓震响;
墨君善棋,就凭他游龙点缀,仗剑折影,落子声声;,
墨君善画,就见他血墨挥洒,剑走龙蛇,妙笔生花。
一位将军,一位琴师,一位画家。
是仙人?还是天神?
眼前,是旌旗蔽空;耳畔,是杀伐不歇。
而太安,在呜咽。
李慕君一把推开了墨家的大门。
她自从跟了墨君后便一直很乖巧地听公子的话,公子让她作甚那就作甚,从来不会有怨言,也不会去违抗。
那天墨君走的时候,让她老实地待在家里,等他回来,李慕君便照着做了,因为她相信公子。
但今夜,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公子定是已经出事了!
李慕君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初心,张着大眼睛在门口四处眺望,心中忐忑不安。她发现城中各处街道已然布满了军队,夜很深,天却很亮,火光把她一张俊俏的小脸映的通红,脸颊微微有些滚烫,一如那天初次见到公子的时候,惶恐而不安。
但在这种时候,没人会去体谅她的心情。
墨家小院地处偏僻,在一条街口的巷子尾巴,巷道里脏兮兮的,平日也见不到几个人,就连今晚也没有什么军队会把注意力放在这里。
又是一拨军队从巷口经过,李慕君探出头瞥了一眼,心中暗暗庆幸。好在公子平日里为人低调,住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京城之中除了那些跟他关系不错人,几乎无人知道大将军住在何处,不然今夜这里怕是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但李慕君还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的天赋不错,但起步略微有点晚,武艺并不算很强,若是让她对付几百名军人也许还勉强应付的来,但若一头扎入这夜色之中……怕是这公主的身份也保不了她。
怎么办才好?
李慕君焦急地跺着脚,她知道公子的本事,若是真的一心想要逃离这太安城,或许还有一丝希望,留下她自己一个人也不至于丢了小命。不想被困在宫中的话,大不了再回苏府当个下人,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了在出城也不迟。当然,前提是朝中没人想起来她这个便宜公主。
而她最为担心的是公子若是放她不下杀了回来接她怎么办?不想拖累他的话就趁现在先溜,但万一公子没找着她会不会……
李慕君抓耳挠腮,心乱如麻,最终还是咬咬牙,下了一个决心,她简单地收拾下行囊,挎着剑便欲往外冲。
只是刚拉开院门的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影,吓得她手一抖,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往后跳了几大步。
李慕君眨了眨眼,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人,这才发现那黑影的脸上同样戴着一个恶鬼面具,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她听公子提起过这个人。
黑影似乎笑了一声,向她打了招呼:“公主殿下,晚上好,今夜的月色真美。”
李慕君将手中的行囊抱在怀里,纵使心中害怕的不得了,但依旧倔强地横剑而立,大有一副拼命的架势。
不动明王见状,抱着手臂好笑道:“殿下想跟我斗?”
李慕君微微躬身,握剑的手更为用力:“我想试一试。”
不动明王摊手道:“算了吧,本尊也不是什么狠毒之人,辣手摧花这种事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去做的。毕竟本尊是个温文儒雅之人,特别见不得像殿下这么美的女子哭,可谓是催我心肝呐。”
李慕君作势欲呕,心道这种话素来只出自流氓之口,想不到这不动明王还是这种人。
不动明王抱起手臂,歪着头看向李慕君,语气渐渐冰冷:“本尊该说的也都说了,希望殿下能老实点,别逼着我动粗,那时候……可就不好看了!”
李慕君微微一颤,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
“本尊只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殿下也要装傻么?”
李慕君皱眉道:“什么东西?”
不动明王不悦道:“一块方形的玉石,别跟我说你没见过!那是我天心宗的印记!”
李慕君两眼瞳孔骤然放大,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顿时更为紧张地抱着怀中的包裹,否认道:“没见过!”
见状,不动明王自是懒得再多废话,李慕君只觉眼前一晃,双肩之处便是一阵剧痛,两臂发麻,手一松那包裹便往下坠去。
不动明王扬手便将其抢了过来,一扯开口,将里面的物件往地下一倒,乱七八糟的东西凌乱地掉了一地。
不动明王凝目细看,却见其中都是书籍、银钞、还有些女子的贴身衣物这类平常的物件,根本不见那雕着玉狮的天心印。
“流氓,去死!”李慕君羞愤之下,一剑刺出。
不动明王轻轻侧身躲过一击,动作略显张皇,好在看不见他的表情,否则还不知会是种什么样的光景。
尴尬地咳了一声,不动明王又开口问道:“东西呢?”
“都说了不知道!”
“那你便老实待着,本尊自己去找!”
不动明王冷哼一声,黑影如风一般便往房中飘去。
李慕君刚一出手便已知两人差距,毫无疑问不动明王动动小指头便能将她碾死,但对她来说,这里绝不容许这种人乱闯。
“女人就是这样,一个比一个蠢!”不动明王再次躲过了李慕君刺来的一剑,反手划出几道灵气,将她从院中震了出去,嘴上还不忘讥讽道。
李慕君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望着那黑影消失在了院中,心急如焚,但却无可奈何。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这种感觉远比当初在苏府之时来的强烈,她什么也做不了。
但初心犹在。
李慕君再次提起了手中的长剑,月光如寒。
忽然之间,院外马蹄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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