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冠礼,郾太后邀请了自己娘家的兄弟来参加,也就是刘志的舅舅,郾熠。
对于这个舅父,刘志可以说是全无印象,当初母亲晋封为皇太后时,顺手也给他封了个长平侯。
之前郾熠只是个学堂夫子,并未出仕,郾太后希望娘家低调做人,刘志也就没有给任何实职。
一个县侯,再加上丰厚的赏赐,足以让郾家衣食无忧。
至此之后,除了逢年过节例行赏赐外,刘志差不多便将这位名义上的舅父忘得一干二净。
主要是郾熠行事也很低调,基本上从未提过什么要求,这次接到郾太后的邀请,也是准时抵达,并没有提前到京师来显摆。
所以,如今的刘志实际上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郾熠相貌清俊儒雅,谈吐大方,举止有度,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古板无趣之人。
因此刘志对他的印象很好,叩拜过母亲之后,刘志因为还要参加宴会,没时间详细与他攀谈。
便顺势邀请郾熠一同出席,谁知后者却婉言谢绝了。
“臣长途跋涉,有些疲累,望陛下见谅。”
刘志也没勉强,郾氏族人的低调一直都如此,对于被外戚专权多年的东汉朝廷来说,确实是件人人拍手叫好的事情。
但说真的,遇到有能力的外戚,还真有点不公平。
宴会很盛大,刘志还宣布民间欢庆三天,因此从上到下气氛都很轻松活跃。
第二日,刘志还记挂着昨日的事情,便特地将舅父郾熠召到德阳殿来,两人攀谈了一会儿,他发现舅父一直都在办学,并没有因为封了侯就停下来。
郾熠的学问不错,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儒士,而且有一点刘志很佩服。
他明明不赞成推广学,却也从不拦着自己的学生去讨论,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力。
有教无类,因材施学。
圣人之所以伟大,自有其原因,郾熠的性格或许不适合做个政府官员,但却是个好老师。
谈笑间,刘志还发现,这个舅舅是真的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官场,甚至他本身就是那种清流,根本就无意于勾心斗角。
他的理想是能够著书立说,将来能有一本经学注释流传千古,此生便足矣。
这样执着之人,刘志向来都很佩服,两人相谈甚欢,郾熠还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对刘志的各项政策发表了意见。
他出身寒微,刘志的外祖父生前只是个县衙小书吏,思想虽然古板了些,但却深知民间疾苦。
所以刘志的大部分政策他都很赞成,包括科举制度,土地改革和整顿吏治等等。
但对于放开户籍限制,开通商道却颇有微词,认为会打击农民的积极性,都涌向城市讨生活。
到时候田地抛荒严重,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有可能导致粮价飞涨,民不聊生。
不得不说,他思虑得很有道理,所以刘志准备在条件成熟之后,大肆发展农业科技。
杂交水稻和小麦一直都在研究中,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但只要方向正确,早晚有一天会成功的,何况机械发展起来之后,还可以再次提高产量。
可这些东西,目前只能在他心里,没办法说出来,所以只得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并没有给他说明白。
最后,郾熠重点谈起了科举制度,认为比之前的举察制要公平公正得多,但仍有些问题需要解决。
“地方官学中,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寒门学子只能上一些水平低下的私学,贫家子更是想求学也无处可去。
臣听说陛下鼓励兴办可以供平民读书的学堂,由国家补贴部分资金,这真是个大好事,臣替万千贫家子多谢陛下。”
此事是荆州牧董班带的头,扬州、青州和司隶校尉部如今也开展得如火如荼。
而其他州才刚开始起步,由于地方上不够重视,甚至于阳奉阴违,所以成效不大。
“舅父可有意出任兖州学政?”
长平县在兖州,郾熠的学堂也设在那里,一番倾谈下来,刘志觉得不能浪费了舅父的才能。
一个州学政的职务不高不低,与政务和军权都不挂钩,主管一州之学堂和科举相关事宜。
问出这话刘志也不是心血来潮,他是真的认为舅父能够担此重任,将兖州的教育搞上去。
见他有些犹豫不决,刘志又急忙解释,“太后希望郾家低调,只是怕人误会为外戚干政罢了。
可学政一职既辛苦,又没有实权,而且朕也不是因为你是我舅父而徇私舞弊。
而是真心觉得舅父能够做好这个学政之职,希望舅父能够想清楚。
至于太后那边,舅父不用担心,自有我去给她解释。”
听到刘志如此说,郾熠终于打消了心头的顾虑,点头答应下来。
“如此臣便却之不恭了,陛下请放心,臣必兢兢业业做好学政之职。”
见他答应下来,刘志也很开心,“舅父难得来一趟,明日朕请你去西园小酌,也尽尽地主之谊。”
“陛下日理万机,就不要为臣耽误时间了,随便找个人陪我就可以啦。”
被他婉言推拒,刘志也没有勉强,突然升官,他本来就有些诚惶诚恐了,自然不希望再出什么风头。
当日刘志留他在自己寝宫吃了午饭,这才派人送他回永安宫。
下午照例去中德殿批阅奏章,晚餐时他又去了永安宫,太后果然特别问起了郾熠的事情。
听了刘志的解释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郾熠一定要好好做事,不能辜负陛下的一片心意。
正说着话。刘志忽热觉得有些不对头,益阳公主神情紧张,几次都在偷偷摸摸的看着身后。
于是便招手让她过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益阳公主听了,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忐忑不安的看了看他,又回头看向太后,欲言又止。
郾太后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得暗暗叹气,这孩子真是太老实,也难为她了。
于是自己含笑解释,“是硕儿和夫人想给你送贺礼,便派了悝儿前来,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事先便没有说。”
刘志皱了皱眉,他就知道,母亲只要一遇到刘悝几兄妹的事情,就马上变得失去了原则。
以前刘悝还小,各种胡闹他都看在马氏夫人和母亲的面子上算了,可如今他也已经十五岁了,还是这般随心所欲。
诸侯王无诏入京,本来就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一次两次的自己都原谅了他,如今却变本加厉起来。
这样下去时间长了,岂不是无法无天。
见他脸色沉了下来,郾太后急忙求情。
“他也知道错了,送了贺礼之后都不敢见你,刚刚听到你过来,就吓得躲在帏幕后去了,也怪可怜见的。”
很难相信,这么颠倒是非的糊涂话,是从郾太后嘴里说出来的。
可刘志也不想打母亲的脸,更不想让她伤心难过。
于是便笑道,“既然是送贺礼来的,又何必躲躲藏藏的呢?你让他出来吧,我有话要问他。”
听到不会怪罪他,郾太后立刻转阴为晴,扬声道,“悝儿,没事了,快出来给你兄长认个错,以后可别这样任性了。”
郾太后殷殷嘱咐,刘志不禁摇头苦笑,母亲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看待,这样下去,刘悝哪能有机会成长。
果然,刘悝慢腾腾地从帷幕后钻了出来,看着刘志讪讪一笑,赶紧行礼。
刘志打量了他两眼,这小胖子从前就圆溜溜的,大了还是没有半点改善,反而越来越圆润了。
这样下去,估计再过两年就成了个大胖子了。
刘志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京城就这么好?让你如此舍不得,几次三番的从家里跑过来。”
刘悝一脸的诚惶诚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陛下也是臣的兄长,臣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只是父亲早亡,兄长又不在身边,让臣失之于教导。”
听他一派胡说八道,刘志恨不得踹他两个窝心脚,可惜为了母亲他也只能忍着。
“所以,臣想着就近聆听陛下的教诲,还请兄长垂怜。”
他说的可怜巴巴的,郾太后的心早就软了,接受到他求援的目光,立刻帮着说话。
“自古长兄如父,不如皇帝就好好教他几年,等他到了十八岁,我立刻把他赶到封地上去,如何?”
刘志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自己那个行之有度的母亲吗?
这小子也厉害,三言两语就惹得母亲向自己求情,让他长住京师。
微微一思考,刘志便决定先答应下来,不让母亲夹在中间为难。
自己也再另想办法。还是要好好教导一番,不能让他如此胡闹下去。
将来他若真的犯了国法,无论自己如何解决,都会伤了母亲的心。
“也罢,母亲既然如此说,那悝弟就先在暂时留在京师吧。”
刘悝闻言大喜过望,至于后边刘志说的,让他以后好好读书之类的话,根本就听不进去了。
整个人的心思,早就飞到那一帮狐朋狗友身边去了,恨不得立刻就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再好好的庆祝一番。
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刘志也十分失望,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也罢,这孩子的心性已经歪了,恐怕再难收心,将来指定是个酒肉之徒。
一时吃过晚饭,刘悝立刻找了个借口溜了,刘志知道此事跟母亲没办法说清楚,便想找舅父郾熠谈一谈,看他能不能帮着劝一劝母亲。
“舅父陪朕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正好有事情想与你商量。”
只要不涉及到刘悝几兄妹,郾太后都很通情达理,二人来到院中。
刘志也不隐瞒,叹了口气,“方才的事情,舅父想必也看见了,渤海王巧言令色,仗着母亲对他的喜爱,任性妄为。
舅父可有什么办法,帮我劝一劝母亲?”
郾熠拱了拱手,“太后的心思,臣也能猜到几分,她总觉得亏欠了他们母子。
所以心底难免偏爱一些,总是不由自主的替他找借口,若像平原王一样稳重贤德还好。
臣观渤海王品行不端,长此以往恐怕会惹出祸事来。
到时候不处罚有违国法,处罚的话,又会让太后伤心难过。”
这番话简直就是说到刘志心里去了,他对刘悝本来就没什么亲情,这几年下来。更是把仅存的一点儿情义也闹没了。
每每看见他,总是说不出来的厌恶,可他偏偏不知收敛,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刘志的底线。
“这是个死结,难以打开,不过陛下既然开了口,臣还是尽力去试一试吧,只是效果如何,难以保证。”
郾太后此人表面上很温柔随和,其实骨子里十分固执,她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一点刘志和郾熠都很清楚,所以才会如此为难。
“如此就拜托舅父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他能像平原王一样稳重,只要不犯大错,其他的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可奈何。
当日刘志回寝宫后,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让人给单超送了个口信,让他派人暗中盯着刘悝,莫要让他过于胡闹。
郾熠果然没能劝动太后改变主意,刘志无法,只得将他暂时留在了京师,对外的名义是陪伴太后。
平时就住在郾太后当年在闾巷的老宅中,与一帮二世祖一起花街酒肆无处不去。
整日里不是赌马斗鸡,就是吃喝玩乐,在龙麟卫的监视下,倒也没干出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来。
只要不到自己眼前来晃悠。刘志也懒得理会,任他在京师住了下来。
郾熠在京师只待了半个月,便告辞回长平县去了,临走时刘志单独为他设宴送行。
他出任兖州学政的事情,也是走的吏部正规渠道下发的就任书,十分低调,没有惊动任何人。
走的那天,刘志换了装,亲自送出城去,又嘱咐他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通过龙麟卫给自己写信。
郾熠长揖到地,而后挥手告别,刘志微微叹气,这个舅父,纯粹就是被外戚之名给耽误了。
此生就只能终止于州学政这个职位,无论有否成绩,都不可能再有任何升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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