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确实都是大汉目前急缺的,但都属于物质层面。
当然,也有人提出了更深层次的思想问题。
“如今举国上下唯利是图,不思民生艰辛,长此以往必受其乱。
所以,我大汉缺少的是简朴仁爱之风。”
这是针对丝路开放之后,商贸空前繁荣,部分黔首跑进城市经商,或者是从事手工业,因此担心将来无人耕田种地。
持此观念的大部分都是些清流,他们忧国忧民,常常站在国家的层面考虑问题。
这种人刘志一直都是钦佩的,但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有一个缺点,就是过于偏激耿介,行事不懂得变通。
所以一般都会被任用为御史,大多能做到秉公执法,不为强权所动。
但他们却不适合作为行政官员,容易凭借自己的标准行事,难以站到公正的立场上。
“大汉如今励精图治百废俱兴,无奈阴阳失调,天灾人祸频繁,所缺者唯国运而已。
臣建议陛下南郊祭天,为万民祈福。”
后汉国运衰弱,是广泛流传于世的一种悲观说法,尤其是最近百年来,大多数皇帝都子嗣不丰,天灾不断,瘟疫绵延。
这些都是非人力所能改变的,除了唯心说,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解释了。
从前官制未改之前,每次天灾都会罢免三公之一,向天下谢罪。
刘志也曾经以这个理由罢免过太尉黄琼,可此次大旱加上瘟疫,却毫无动静。
因此很多人都在担心灾情会愈演愈烈,趁此机会劝诫皇帝开坛祭天,顺便再把一品大员罢免一个两个的,免得昊天继续降下灾难。
提出此建议的胡广,本身就代表了大部分老派世家的想法,他们读着儒家经典,却又信奉道家的天人合一。
这也是大汉几百年的主流思想,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刘志点点头,按照惯例,圜丘祭天三年一次,一年祭天,二年祭地,三年祭五方。
祭天日在冬至,而去年他刚刚举行过隆重的祭天仪式,按道理还要过一年才会轮一遍。
可如今气候反常,灾祸不断,为了安定民心,他也确实应该破例开坛祭天祈福。
至于罢免类似于三公的人物,还是再考虑考虑,看情况再说吧。
不过,此时他并不打算讨论,就事论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困难吧。
“你们说的都对,这些的确都是大汉目前所缺乏的。
但朕觉得,若论其中之最,却是团结。
一个国家,若不能在困难面前,万众一心,同心协力,恐怕会事事难为。”
刘志面带微笑,语气也很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明明白白的在内涵这群臣子们。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与我争权夺利。
这些行为若在平时也未必就不对,但非常时刻当行非常之事,如此不分轻重缓急,毫无大局观念,让刘志有些失望。
他上位以来,上到科举、官制,下到土地政策和教育、科技等等,方方面面都进行了改革。
可现在他才深刻的体会到,无论他改变了多少,都无法从意识形态方面改变古人的思想。
“前些日子天竺和身毒的使者,曾经求见于朕,商谈象牙海湾的事情。”
听到这里众人都是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过自从商路畅通以后,经常有大量的西域商人来到京师,他们中如果有人怀揣着秘密使命,很可能不会走朝廷正规渠道,而是通过龙麟卫求见陛下。
刚才传阅的资料里也说了,之前叶调国就是受到天竺商人的控制,如今已成为了大汉的领土,他们自然不愿意放弃那里的利益。
“他们想出钱与我国共同开发象牙海湾,建造港口,然后拥有部分港口所有权。
诸位觉得朕是该答应了还是该拒绝?”
这……
此言一出部分人立刻就动心了,方才陛下已经说了,修建港口和疏通象牙海湾,预算高达二十万万钱。
而大汉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到目前为止,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到九十万万钱。
可这几年大兴水利,补贴移民政策,开拓边疆,增加军费等等,哪一样不需要钱?
即使这样,陛下还减免了百姓的赋税,平时还好,今年灾祸频繁,立马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了。
他们都承认修建港口,从长远来说,的确于帝国有利,但即使是头一批五万万启动资金,目前国家也无法承担。
此时天竺和身毒自愿出钱,只是需要部分港口所有权,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呀。
“陛下,不知他们两个到底能出多少钱?”
问话的是工部尚书,听他的语气便知道是赞成了。
“他们两国愿意出十万万钱,只需要三分之一的港口所有权,和象牙海湾的使用权。”
刘志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任何喜怒,只是简单的阐述事实。
出一半的钱,而只需要三分之一的港口所有权,听起来是不是过于美好了,天竺和身毒,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国家,怎么会突然如此大方?
听到皇帝所说的条件,许多人都开始警觉起来,天竺人和身毒人长期在海上做生意,对于其中的利益,绝对比大汉人要熟悉得多。
换言之,象牙海湾的开发价值,绝对远远高于十万万钱。
“陛下万万不可!此二国狼子野心,之一的港口事小,就怕将来留下隐患,激起一场海上战争。”
袁盱眉头一扬,语气铿锵有力,可见态度十分坚决。
“话是这么说,可国家现在的确拿不出钱来修建港口,臣觉得倒是可以与他们再谈谈条件。
到时候港口驻扎水军管理,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怕他们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不成?”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话说得虽然霸气,可却有欠考虑,毕竟不是行政出身,有些弯弯拐拐他恐怕也不熟悉。
何况他们对于象牙海湾在军事上的重要性,仍然没有一个清楚全面的认识,低估了它的作用。
“说得有道理,臣也如此以为……”
“不行,哪怕缓几年再修,也不能与虎谋皮,到时候只会后患无穷……”
刘志没开口表态,底下的大臣们就分成了几派,熟练地开始争辩起来。
无聊地抬眼望天,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每逢大事他们就争吵不休,平白耽误时机。
所以他有时候宁愿过后与他们扯皮,也不愿意事先与他们商议。
独断专行又如何,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当个暴君又如何,他从头到底也不是个在乎名声的帝王。
众人吵嚷了一番,双方互不相让,最后只好求助于皇帝,请求他来圣裁。
“朕倒是觉得,修建港口的事情,不妨借鸡生蛋,不但要接受天竺和身毒的入股,还可以与任何愿意参与此项目的国家,共同修建。”
这轻飘飘的一番话,让众人先是瞠目结舌,继而拍案称奇。
“陛下这一招真是绝妙,哈哈,这样他们谁也没能力与大汉分庭抗礼了。”
刘志继续说道:“港口的所有权绝不能出卖,最多只能租借给他们使用,而且还必须遵守我大汉的规矩。”
租和卖,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完全就是本质上的不同。
“虽然是借鸡生蛋,我大汉也不能一毛不拔,这次朕在户部调了一万万钱出来。
若诸位没有异议,便先拨给承恩公,除部分用于港口建设外,另外一部分用于在南洋采购一批粮食。”
一万万钱就能修个港口,居然还能附赠一船粮食,简直就是太划算了。
到了此时,众人不得不佩服,有时候陛下的思路实在是敏锐跳脱,让他们拍马莫及。
至此,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兴师问罪,便这样烟消云散,明知哪里有些不对劲,可臣子们偏偏又说不清楚。
反倒还歌功颂德了一番,这才散去,不过刘志也答应,下一次朝会上,会认真听取他们的意见。
而且后续的救援方式,也会与他们商议之后再执行。
皇帝已经低头服软了,做臣子的也不可能那么没眼色,继续不依不饶,当然是见好就收了。
送走了这帮臣子,刘志也没了继续批阅奏章的心情,推开案上的纸笔,便准备起驾回后宫去转转。
这些日子忙于赈灾事务,他几乎夜夜都歇在中德殿,很久没有回北宫了。
今日心情不好,便打算去疏散一下,调整情绪。
整个后宫他最宠爱的便是淑妃田觅,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便吩咐直接去了迎春殿。
想着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心中不禁有些期待,来到迎春殿门口,却见里面静悄悄的。
一时兴起,便摆手让门口的内侍不得行礼通报,想给田觅一个惊喜。
才走到寝殿边,却听得里头传来孩子的哭声,“母亲,抱抱阿袖,呜呜呜……”
哭声十分凄切可怜,刘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淑妃怎么了,孩子哭得如此伤心,怎么就不肯抱一抱呢。
“走开,都怪你,若你是个皇子,陛下怎么会冷落至此,嘤嘤嘤……”
田觅的语气里带着无比的厌弃,哪里有半点儿为人母的慈爱之情,听得刘志脸色都变了。
舞阳公主刘袖是早产,身体虚弱,长得又格外秀丽可人,性子也娇柔,刘志对这个女儿向来比较疼爱。
平时来这里,看淑妃对舞阳公主也不错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装出来的,背地里居然如此讨厌自己的亲骨肉。
一瞬间,刘志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田觅,此时的她是如此的陌生,完全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柔情似水的纯真少女了。
难道真如戏中所说,只要入了宫门,就没有一个女子能继续善良么?
心情复杂的刘志,顿时就失去了探望她的兴致,默默地转头走了出去,一时间却不知该去何处才好。
站在路中间踌躇片刻,还是径直去了永安宫,他也有些日子没见母亲了,趁着今日得闲,还是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吧。
永安宫里,郾太后却笑得很开心,皇后带着阳安长公主刘华,耿妃也带着儿子刘维在那里。
两个活波可爱的孩子,逗得太后笑声不断,心情十分舒畅。
原本心情不好的刘志,见此情景不由得也露出了微笑,刘华正在给祖母表演打拳。
她今年已经六岁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舞弄得特别认真,小脸蛋红扑扑的煞是惹人喜爱。
“好!”
一套拳耍完,小姑娘得意洋洋的看着祖母和母亲,等着她们的表扬,没想到却听到了父亲的声音,顿时惊喜的回过头来。
乳燕投林般飞快的跳进了他怀中,抱着他的脖子撒娇的叫,“父亲,阿华可想你了。”
“哈哈哈……父亲也想华儿了。”说着在她圆圆的苹果脸上亲了一口。
众人连忙给他行礼,刘志一手抱着刘华,又向旁边站着的刘维招招手。
这孩子今年三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的,身体十分健壮,年纪小小,性格却比刘华沉稳多了。
见父亲招手立刻走了过来,口齿清晰的给他行礼,“阿维拜见父亲。”
刘志拍了拍他的头,并没有抱他,只是问道,“听说你现在已经开始识字了?”
“是,阿维刚开始学识字,是祖母亲自教的,可惜我认得的还不多。”
小家伙很认真的仰起脸回答,模样甚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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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郾太后对这个皇长孙十分看重,竟然亲自教授他识字,不过记忆中,母亲也是自己的启蒙老师。
现在母亲儿孙满堂,有这些小家伙们承欢膝下,再也不感到孤独寂寞了。
“阿维很聪明,你别看他年纪小,已经能认四五十个字了。”
郾太后拉过孙子的小手,一脸骄傲地说道。
三岁就能认四五十个字,已经很难得了,可见这孩子的性格确实过于老成持重了些。
刘志又逗着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问了皇后一些后宫中的事情,转头却看见耿妃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
从头到底,既没有刻意疏远,也没有刻意上赶着来逢迎讨好的意思。
见刘志朝她望过来,便对他大方的笑了笑。
这一笑却让刘志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耿显已经出落的越发高挑靓丽了,带着种成熟女性的知性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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