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早有尚宫立于西窗下,其旁设有餐桌,桌上置有豆、笾、簋、篮、俎等食物。尚宫见皇帝抱着皇后入内,也是惊了一下,但再怎么艰难,接下来的礼仪还是得继续下去。
于是在帝王冷硬的视线下,尚宫还是顶着压力上前,“陛下,该行祭祀之礼了。”
言外之意:您能先把皇后放下不?这么着急做甚,跟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心似的!
顾影阑羞红了一张俏脸,她也觉着狗皇帝今儿太丢人了些,隔着雀翎,小手扯了扯他的腰带,示意他赶紧放她下来!
不情不愿的将怀中娇软身躯放下之后,帝王高大的身影愣怔在那儿,竟莫名有种委屈之意儿!
尚宫心里默念:我今儿什么也没看见,我只是个木得感情的工具人。
做好心里建设后,尚宫正衣冠,仪态端庄,念道:“一拜!”
帝后同向而跪祭于天。
“再拜!”
帝后转向再跪祭于地。
“三拜!”
帝后相向而跪祭于祖宗。
“礼毕,兴!”
帝后相视一眼,齐齐起身。
不过顾影阑起身时颤了颤,只是幅度过小,并无人注意。就连她自个儿,也以为只是跪久了,有些眩晕罢了。
“请陛下入东房,释冕服,御常服。”
“请皇后入幄,脱服,却扇。”
顾影阑正了正身子,走入内幄,将手中羽扇放下,一双绝色容颜便再无半分遮掩。
皇后的脊背过于纤直,褪去翟衣,脱下凤冠,洗尽脂粉后,那苍白的面色便如何也遮掩不住了。
她这一天,身心俱疲,又兼腹中饥饿,整个人强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糟了!顾影阑能感觉到经脉之中的寒气猛然乱窜。
女官们扶皇后入榻时,却被顾影阑一把推开,“别碰!”
只见皇后的指尖,眉心,眼尾皆有霜气凝结,女官们跪倒一地。
她的寒毒,怎么会又提前发作了?!
“皇后!”宫宸域刚换好常服入内幄,却见这般情形,还管什么礼节不礼节的,忙冲上前将人揽在怀间。
“皇……皇上,别碰我。”她这次可不像前几次那般,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是小暴发。
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汹涌的寒气蔓延全身,旁人若是碰了,亦会寒邪入体。
“没事,朕天生诸邪避退,百毒不侵。”像是没有感到顾影阑身上刺骨的寒意一般,他将人搂得更紧了。
“还愣着做甚,去请太医啊!”帝王冲一旁呆愣的尚宫吼道。
“陛下,可这合卺之礼……”尚宫话未尽,帝王便冷笑一声,“怎么,尚宫认为礼节比皇后的命还重要吗?”
“臣不敢。”尚宫俯跪于地,“臣这就去宣太医。”
“对了,今夜之事,若有一丝风声传至前朝,在场所有侍人,全都仗毙!”
帝王无情的命令一下,侍人跪倒一片,吓得瑟瑟发抖。
等到太医院院首祝太医被元宵悄悄引入东暖阁时,发现宫人们跪倒一片,而皇后已陷入昏迷,被帝王横放于喜榻之上。
因是寒毒,祝太医并近身诊脉,而是帝王系丝线于皇后腕间,由他悬丝切脉。
祝太医沉吟片刻,眸光一沉,首,叹道:“陛下,臣请陛下先行禀退诸人。”
帝王挥了挥手,众人忙退了下去。
“陛下,臣怀疑,娘娘这寒毒是受某物诱发,才突然暴动的。”
“今日十四,不过月中,而娘娘的寒毒先前被调理的不错,应该是这月月末才会发作。”
很显然,有人要害皇后。
祝太医处宫庭数十年,这些阴私之事也见了不少,但他从不参与,可如今,却是身不由己了。
“那祝太医可有解救之法?”宫宸域眸光深沉了几分,显得格外幽冷。
“臣,不敢说。”
“那便是有了,若皇后明早册封大典无法清醒,你也无须看见明日的太阳了。”
祝太医收了悬丝,长跪于地,“陛下,这……”他长叹一口气,“这解救之法不在老臣,而是在于陛下啊!”
“哦?”帝王侧目。
“陛下是百年难遇的纯阳之体,而皇室有一门当年太祖皇帝所传下来的心法,乃至阳至正之心法,这两者相叠加,便可抑制寒毒。”
“抑制,不能根治吗?”
“陛下,寒毒乃天下至毒,无药可根治。”
若非皇后出身临安顾氏,天下药材尽可取之,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不过她实在运气好,碰见了皇帝这般纯阳之体,但也就只能再挣扎个几年罢了,说到这,她又是多么不幸。
尊贵无双的命格,却无从享受,只教人唏嘘一句——红颜薄命!
当然,祝太医的这些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他退下了。
昏黄的烛光下,帝王的指尖划过她眉尾的那颗小痣,肆意的寒气想往他的体内钻,却被至阳之内功消弥开来,氤氲成水汽,打湿了他的衣衫。
随即,他解开她的袆衣,将她圈在怀里,功法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后,丝丝缕缕渗入她的筋脉之中,驱散她满身寒气。
烛火落泪时,他想——
他是她的药,唯一的药。
怪不得,怪不得顾珣嫁女儿嫁得这般干脆。
原来,在这场利益博奕下,他百般算计亦然,可顾珣又何尝不是千种绸缪。
也就是说,他跟她之间的关系,他才是掌握主权的那一方。
所以,朕的小皇后,你逃不掉了。
帝王俯身,在她额间吻了吻。
随即两人以世间最贴合的姿态,相拥而眠。
……
夜色陷入沉寂,整座古城已酣然入梦,这时,万千烟火以凌霄阁为中心齐齐绽开,火树银花,演绎升腾气象。
也惊醒了无数百姓,可是,与他何干?
烟火下,是一人独酌的少年,他刚刚拼尽全力,从昭王府里冲了出来,便携数十坛酒,登上了凌霄阁。
此时的他,醉卧于高阁之上,眸光再不复当初的炽热,反倒叫人觉得散漫与倾颓。
他阖上眼眸,想起初遇时的落水,想起再见时的相救,想起交心时的相拥,想起……想起漫天烟火下,她的那一句“阿良。”
可如今,他再度燃尽一城烟火,却是她与旁人的大婚之日,多么可笑啊!
少年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眼中似有星光坠落,“呵,顾影阑——”
“原来,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盛大荒唐的一场,空欢喜。”
第一卷:京门风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