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移月出,星坠夜幕,不知不觉间,天便黑了。
顾影阑不仅泡了个澡,还将一头几乎垂至脚踝的乌发一并洗了去,如今,正在庭前用布巾绞干头发。
本来,这是婢女要行之事,但顾影阑拒绝了她的服侍,反倒是独自一人,来到庭前,乘着夏日午后的凉风,擦拭看着如瀑的秀发。
不知不觉间,落日西沉,就入了夜,她甚至能听见蝉鸣蛙闹,指尖顺着乌黑的发丝不时穿插划落,自有一股子静谧流淌其中。
但这种偷来的闲适,极易被剥夺,比如现在。
顾影阑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她的方向奔袭而来。
在这昭王府,敢不顾规矩,肆意奔跑者,只有一人。
那就是,张扬无忌的世子爷。
她似有所感的抬头,一手尚挽起散乱的秀发,别于脑后,黛色的发尾在清寒的月光之下,竟也染上了几分暖调的温柔。
一眼看来,仿若穿越了千万年的光阴。
见面前汀兰芳郁,极素雅的淡紫色,却偏偏撞上了艳色无边,一袭织绵刻丝银鼠锦袍的挺拔少年,一时颜色尽失。
时隔多年,顾影阑还是会想起,那个寂静的夏夜,少年潋滟而破碎的眸光,像长夜里未烬的一点焰火,让人义无反顾,倾尽所有,为他点亮整片星河。
她还记得,他清醒后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我要见汝华。”
这是顾影阑第一次,见少年完全褪去浮华风流表象,展露出最本真的模样。
浓烈得,像今日的高楼烈火,透着焚灭一切的孤勇,底色却满是苍白。
“好。”顾影阑应得十分爽快,鬼使神差的,她什么也不问,不问他,为何不先见江芜,而是要见汝华,也不问,司马烈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她只是,对那个莽撞到已是满身伤痕的,宛如幼兽一般的少年,温柔而坚定地说了一句,“好。”
“顾影阑,你真讨厌啊!”君祁良一个迈步上前,趁她尚未有丝毫防备,将人一把抱住,头颅低垂,埋于少女颈发间,声音既闷且沉,“最讨厌了……”
讨厌她不论怎么做,就能毫无保留的,触及他内心深处的那根弦!
弦声愈是铮鸣,他就,愈是不想放手。
“你就不问问我原因吗?”这声音,怎么还莫名委屈上了?
“噗——”顾影阑先是一怔,随即失笑,未曾挽发的那只手,缓缓的,轻柔的,在少年肩头拍了拍,一触即离,“真傻……”
君氏几代精明的狐狸相,结果,硬生生断送在世子手中,顾影阑不禁有丝丝担忧起了这个世族的未来。
“小爷我才不傻!为什么……他们都背叛爷,为什么?!”
谢言,他最信任的兄弟之一;
汝华,他最倚重的属下,不!甚至说,他视她为亲人……
可是,他不过醉了一场,却觉得,世界颠倒,皮囊易相,鬼怪张狂。
“整个事情的真相,要由你自己发掘,包括,他们的被你定义为是背叛的缘由。”
万事皆有因果,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恨?
即便,真相残忍,由他亲自揭开,也算长了个教训。
因此,顾影阑没有拒绝,君祁良要见汝华的要求。
“随我来吧,今夜,有些事情,也该尘埃落定了。”她用了个巧劲,便从君祁良小儿撒娇式的怀抱中撤离而出,她将巾帕缩窄成长条状,便将一头如瀑长发高高束起,显得十分英气利落。
“现……现在?!”君祁良一会儿伤心,一会儿惊诧的,竟被自个儿的口水给呛着了。
“还愣着作甚?走吧!”她见君祁良这会儿反倒不动了,一把扯住其宽大的袖袍,手腕轻转,将人拖拽着前行。
“汝华在刑部大牢,对了,镇北王妃也在……谢言……谢言不大清楚,到时候可以问问逸哥……”少女絮叨琐碎的叮嘱声消散在风中,连同少年红墨交织的锦衣一起。
背后,月色浸空,星河漫天。
不绝的蝉鸣声里,隐匿着一两句极低的人声儿。
“殿下,不用阻拦世子么?”
“为何要拦?”
“那顾二夫人呢,她已经连夜出城了,殿下一直吩咐属下盯紧顾二夫人的行踪,如今,可是要派人阻拦?”
“亦无需阻拦,昭真的很好奇,小姨母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昭还好奇,这场博奕的最终赢家,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啊!”
昭王仰头,沐浴在月华之下,宛如琉璃水镜,也许,他能亲眼见证——
一次政权的更迭之变,
一场王朝的倾覆之灾,
一个帝国的崛起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