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被人又称为日入之时,意思便是太阳将要沉入到地面以下,大地将被黑夜笼罩的时间。而在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开始踏回家门,完成了一整天的劳作和努力。
许哲也没有例外,他这几天一直看护在林帆身边。虽然什么事情都不用他亲自动手,但是林帆毕竟是他带来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到林帆醒过来就算是照顾周全,毕竟当时自己头脑发热,面对玉潜那难以接受的高傲冷漠的态度,怎么也是忍不了的。
不过他头脑发热不假,夏翮指出的路却没有拒绝。
因为他思前想后,都找不到夏翮要杀林帆的理由。而且如果真的要杀,当时的情况下,玄天宫宫门后正是没人,神不知鬼不觉,自己又不是对手,何必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再往前想,夏翮为了帮林帆,不还是让青儿去寻了自己?
每日这个时候,夕阳西坠,放眼看去一片昏黄,也正是他要回房休息的时候。
好好关上门,许哲看着满院的树枝拔绿芽也是微微的怔了怔。什么时候?春风就吹绿了此岸呢?这绿芽出了,花开时间也不晚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光烂漫的时候,也正是他们想要在江湖上再闹腾一番的时候。
只是今年……
许哲想起寒泉的事情来,心里无端的一阵烦闷,再也没有出去逛逛的心思,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一路的原因,惠婵娘子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左右挨着,就是出于比较近的考虑。
不过再近又能如何,想要瞒过许哲到林帆的房里去,有这种身手的人虽然不多,却也能够抓出一大把来。
消失许久的秦施施此时就站在林帆的床榻前,漂亮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波动,淡漠的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抬起手来拂在林帆的额头上。
林帆经脉受损是他昏迷的一个原因,却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依照惠婵在他身上砸的天材地宝,就算是经脉全断的废人也该醒过来了,可林帆就是一直昏迷着,也着实难到了惠婵娘子。
林帆一直昏迷的原因还是因为那柄青龙神剑。青龙神剑到底不是凡物,依照林帆现在的凡人之躯,又是伤病累累,连硬抗的资本都没有。无奈之下,身体只能选择昏迷的方式来保护自我。
纯正的紫色法力出现在秦施施的手上,然后脱离她的手掌,围绕着她的手指翻腾几次,而后慢慢的从林帆眉间钻了进去,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林帆似乎也察觉到了另一种法力的侵入,但他现在除了皱一皱眉头之外也没有任何能够反抗的手段。
按说将自身的法力强行输入到别人身体里算是比较危险的举动,如果不是不得已之时,很少会有人选择这么做。不过也有一些人他们救人的法子就是这样,比如那些名声在外的医师们。
秦施施自然不是医师,可是她对于林帆此时的情况掌握的清清楚楚。同时她也知道,除了自己出手之外,此时的林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救他的。
幸好她在这方面也不是一窍不通。
久家那群人本事不够,想救林帆只是痴人说梦,如果不是察觉到夏翮的靠近,她当时就会出手。不过就算是现在,她对林帆最麻烦的症结也没有办法。那不是因为救人者的水平不足,而是因为没有可以拿出来救他的东西。
神医无法凭空救人,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时间飞速的消逝,太阳的光辉很快就消失在大地之上,在一片朦胧的夜色中,一个百花绣衣的女子正引着一个伛偻着身子的老人一路穿过城主府,直直的向着林帆许哲在的院子而来。就连身上披着的大氅也是随手解下扔给了门口候着的侍女,很明显是一路奔波而回。
女子已过三十年华,早已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娇嫩,可是一言一行中自有一种百花熏染的柔美,端庄大气又偏生一种豪爽,让人一眼看去就能察觉到她的教养十分不俗。远远的看她走来,只觉得满脸沉重,水一样的眼眸中盛满了秋月的寒寂,侍女们都不敢抬眼看她。
“那个少年醒过来没有?”
“回城主,还没有。”
这个女子自然就是那位惠婵娘子,说话时的严肃太重,连一向最贴心的侍女都不敢靠近。
惠婵娘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对那位老人道:“枯大师,原本应给您接风洗尘的,可这事情实在拖不下来,只好先请您……”
“无妨。”那被称为枯大师的老人笑道,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真好像那枯树的树皮一样沧桑。
闻言惠婵娘子也是放心的笑笑,虽然脸色还很苍白,可是这眉眼一弯,便宛如百花盛开,眼中的清冷去的干干净净。
惠婵娘子推开院门时,先是抬手施了一个术法,阻断了所有的声音。她请来枯大师自然是为了林帆,但是那许哲一看就知道只不过是个江湖中的平凡人,她也不想让一个无关之人知道太多。
枯大师随她进了院子里,夜色已经渐渐的浓重下来。还在为林帆疗伤的秦施施抬眼看了一眼窗户,窗户关的很紧,又是夜晚,实在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她还是轻轻的皱了皱眉。
当门被推开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林帆躺在床榻上呼吸清浅,但是脸色已经明显好转,没有了之前白纸一样的苍白。
“这位就是林墨的孩子?”
枯大师走近,先是打量一番,而后才悠悠开口。
“应该不会有错。”惠婵娘子心里虽然觉得枯大师不应该多问这么一句,可还是回答了,“他是夏翮派人送过来的,又带着笼沙。”
“嗯。”枯大师没有再说什么,伸出手来搭到林帆的手腕上。他的手也像树皮一样的苍老,不知道已经活了多久。
许久之后,枯大师才慢慢抽回手来:“确实是林家的修炼心法。”
“大师您这是……”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你见过林墨的孩子吗?”枯大师忽然反问。
“这……”
“既然没见过又怎么能够妄下结论呢?笼沙固然是林墨的配剑,可是他也已经消失在江湖中十多年了,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呢?要知道他也是身负重伤的人。”枯大师说话声音很慢,可是透着一种坚定,叫人不得不信服。
“不过他长的倒是像丁玉啊。”枯大师忽然又道,语气缥缈。
“大师,听说您曾经断言他是苍天神将的转世,那现在能不能救他一命呢?”
许哲见识太短,看不出来林帆的具体情况。惠婵娘子却不会。她年轻的时候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更是洛青夏的好友,一眼就能看出来林帆的神魂一直在消散,这可是大大的危机。
可是这人又是从玄天宫送过来的,普天之下,玄天宫都救不了的人,那就不可能有人能够救的了了……除了鬼医……
鬼医踪迹缥缈,有可能一年半载都打听不到他的踪迹,惠婵娘子自然不能把希望全部托付在鬼医的身上。思来想去,也只有枯大师出手了,枯大师成名三百年,据说术法造诣深不可测,已经能够改天换命,盗取天意。不然也无法延寿三百年,甚至还在他们这些人中说出神将转世这种断言来。
这件事一直是江湖中不传之秘,非八大家族家主不能知道,而他们能够知道的也不过是神将可能转世之类的断篇残言,哪有枯大师说的明白。
这也更让人相信枯大师的非凡之处。
转世神将之事虽然知道的人很少,可是也有知道的人。这惠婵娘子就是其中之一。
她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去求枯大师,没想到枯大师没有一句推辞之言,千里遥途生生的赶了过来。
“天命自有它的道理,说不得老夫就是他前行路上的一人呢。”枯大师忽然笑了,他伸手撩开林帆遮目的长发,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光彩来,“如果能为他做什么的话,三百年的寿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师……”
“没事,你不用怕。我有办法救他。”枯大师很快就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只是说的话还是那么的奇怪,“只希望你还是你啊。别让我们失望可好?”
“大师?”
“小惠婵,答应我一件事。”
“大师您说。”
“今夜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说出去,以后如果有人来问我的下落,就说我心愿已了,他们自然就懂了。”
“晚辈能够斗胆问一句,您老的心愿,是什么?”
“呵呵。”枯大师又笑了,脸上的皱纹好像都活了过来,“总有些活着的不易,于是死得其所就是最大的心愿。”
“您的意思是……”惠婵娘子怎么听不出来枯大师的弦外之音,当即脸色都变了。
枯大师却摆摆手,什么话都不让她说:“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为难你的。还有就是找人给飞仙阁中的传个消息,就说开始了。”
“开始了?什么开始了?”
“其实也不用,她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枯大师的思路惠婵娘子早已经跟不上了,此时只见他摇了摇头,流露出一种说不清楚的神情来,如果硬要形容,或者应该说是高兴吧。
“等他醒了告诉他以后行事要小心些,神魂流失肯定是有个原因的,找到那个原因,他才算是完整。”
枯大师又叮嘱了一句,然后他坐在那里很认真的想了想,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了,于是就打算开始动手救人。
他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遗言想说的,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他自己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几句话就交待结束了。甚至对于这片世界的留恋,也被这三百年的时光慢慢磨去了,此时此刻,他忽然平静如水,感悟到了很多以前一直感悟不到的东西。
不过,已经足够了。
以后就要交给年轻人了。
于是他真的开始动手救人。
而面对这个情形,还有一些剩下的话惠婵是已经没办法说出来了,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枯大师就开始动手了,他身上的衣衫忽然无风自鼓,圆圆的好像风吹起的布袋,而随着他衣服的鼓起,他的身上也亮起了温和的绿色,好像植物抽出的新芽一样的绿色,好看的很。然后光芒越来越大,很快就吞没了整个房间。
惠婵娘子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想说的话也再也没有说的机会了。
因为,光芒暗下之后,枯大师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枯大师,他已经死了。
他用他全身的法力修为去救了林帆,自己却变成了一个干枯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