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屠夫大声喊的时候,江小寒就已经被惊醒了。他昏睡一夜,恢复了些精神。但伤势依然沉重,肩头、大腿上的箭矢也没有取出来,伤口中不时渗出血来。
赤阑坊的百姓被逼着喊的时候,江小寒心中一凛,暗忖,赤阑坊四百多口人,上官炎有这么大的胆子,对这么多人动刑?
他心中存着一丝幻想,觉得上官炎不敢把这些人怎么样。可若是自己走出去,肯定必死无疑了。
江小寒强忍怒火,隐忍不发。直到上官炎气急之下,扬言放火烧坊,江小寒心头猛地一沉。
四百多人登时哭成一片。赤阑坊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根本。若是一把火烧了,他们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上官炎怒火攻心,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江小寒心想,周围都是玄衣使,凭我现在的伤势,想跑也跑不了。若是他真放火,依然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江小寒心头一松,缓缓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他不是不知道这几步路走出去,将会面对什么。但他已无可奈何。陌路悲凉,不过如此。也许一切到此,就该结束了。虽然还有很多遗憾,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去做,但也已经不重要了。
江小寒心头一松,步子便迈得更坚定了。
几百人聚拢在街头,惶然哭喊。接着便有人看到江小寒一瘸一拐的身影,从赤阑桥出现。
所有人顿时噤声,全都看着他,眼神中有惊惧、厌恶、胆怯……重重神情,不一而足。
上官炎挥了挥手,一队玄衣使立刻围了上去,手中长刀指着江小寒,紧张地盯着他。
江小寒视若不见,径直走到上官炎面前,轻声道:“上官炎,你要找的人是我,何必迁怒旁人?”
他满身是血,肩头、大腿还插着两支短箭,看起来可怖又可怜。赤阑坊百姓原本还有些怨恨,但看到他如此惨状,也不由得心头戚戚,一腔愤恨化为同情。
上官炎看着江小寒,哈哈笑道:“江小寒,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这么大义凛然。不错不错!”
慕容放抬起手掌,一掌狠狠抽在江小寒脸上。江小寒被他打了一个趔趄,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艰难地爬起来,淡淡道:“咱们的恩怨,今日一笔勾销。动手吧!”
慕容放吼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抢过一旁玄衣使手中长刀,作势就往江小寒头上砍去。围观众人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纷纷别过头去。
上官炎忽地出手,勾住慕容放的手腕,笑道:“且慢动手!”
慕容放怒道:“你不让我杀他?”
上官炎冷笑道:“这么杀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慕容放眼珠转了转,忽然将刀一丢,也跟着笑道:“没错没错!我真是被气昏头了。江小寒,不折磨你三天三夜,岂能消我心头之恨?”
江小寒阴冷的目光瞪了他一眼,把慕容放看得脊背发凉。他恼羞成怒,捏紧拳头,猛然一拳,击在江小寒小腹。
江小寒吃痛,腰弯成虾,不住干呕。慕容放冷笑道:“你可知道我刚才一拳,击在你什么地方么?”
江小寒也是练武之人,自然知道那里是气海。
慕容放狞笑道:“气海被破,你一身功夫也就废了。我看你还能能扑腾起什么风浪来!来人!把他锁了!”
江小寒额头冷汗直冒,果然感觉到经脉中的气劲缓缓消散,再也无法凝聚。两个玄衣使取出腰间铁索,把他手足捆住。
上官炎嘿然冷笑:“江小寒,请吧!”
江小寒睨了他一眼,艰难地挪动脚步,跟着往前走去。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闪开一条道路。
人群中时不时有人窃窃私语。
“这小子从小不学好,我早就知道他没好下场!”
“是啊……你说干什么营生不好?偏偏要触犯国法!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们也不看看他从小跟谁学的……”
“还有他那个义父江大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
江小寒木然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心中丝毫不为所动。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们别再说了!他……他虽然不学好,可他从来没有害过你们吧?张大叔,他虽然经常占你的便宜,可是从来没有白吃白喝。茶博士,他经常去蹭书听,可也从没有耽误过你的生意吧?还有你们……其他地方的地痞无赖从来不敢来咱们赤阑坊惹事,还不是因为他?”
众人一阵默然。江小寒忍不住扭头看见,恰好看见李秀儿涨红了脸,对众人怒目而视。
李阿婆站在孙女身边,也忍不住道:“做人要讲良心呐!就说上次,那两个道士在翠茗楼闹事。如果不是他,你们这些人谁敢出头?张屠夫、茶博士,你们几个被两个道士一吓,连屁都不敢放。要不是他,你们能囫囵着出来?”
被她点中的几人,纷纷垂头不语。
江小寒走到李秀儿身边,忽然咧嘴一笑。李秀儿看见他的笑容,依稀还是当初那个痞赖无聊的小混混模样。只是江小寒脸颊高肿,嘴角流血,一只眼睛也睁不开了,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江小寒嘿然笑道:“秀姐儿,你、你说你都老大不小了……今年快有十九了吧?怎么、怎么还不赶紧说个媒嫁了?别看你是赤阑坊一枝花……这要是再耽误两年……可别真嫁不出去了……”
李秀儿眼圈忽然红了。从前的江小寒,每次见到她,都要调戏一番。还口口声声说要赚了钱,就讨她做老婆。李秀儿想起这些往事,当初虽然气得跺脚,现在却觉得心酸。
江小寒又道:“虽然、虽然我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又才貌双全……但这次恐怕不能回来娶你了……你把要求降低一些,找个普通的,凑合一下就行了……”
他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赤阑坊众人默然不语,在街头站了许久,仿佛目送江小寒一般。
一直等到所有玄衣使都走光了,众人这才缓缓散去。赤阑坊一霸,今日终于落网。有人心头松了口气,有人暗暗庆幸,也有一些人心头失落,更多的则是漠然视之。
生活还要继续。今天的事情,只不过是苍白人生中,一朵不大不小的浪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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