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程有那么一瞬间对“组织”两个字感到迷惘。在他看来,应该是一切为了种族,但他的同志们开口闭口都是组织,让他有一种错觉:这不是一场种族战争,而是一场政治斗争。
反抗组织的基地被毁,但梅以求和几个主要成员都逃走了。赵鹏程本以为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却没想到他们的反抗越来越激烈,成果也越来越显著,而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直到很多年以后依然在持续,那时候的赵鹏程已经老态龙钟了。
毕生花被捕了。梦想会在认真研究了这个女人后认为没有寄生价值,按照对反抗组织成员的处理原则,不能成功寄生或者没有寄生价值的,就会被像垃圾一样处理掉。
赵鹏程找到被关押的毕生花,让她服软。因为寄生意识和人类有共同的协议,只要承认寄生意识合法性的人,都可以保证生命权。毕生花一开始不同意,但赵鹏程一提到青木,她就不说话了。
她想回去照顾那个植物人。
赵鹏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毕生花,反正他这么做了。当他自己都没弄明白自己的时候,组织上给他下了定论——他已经被人类反向感染,无法摆脱人类的情感,退化成了一个低等级的意识体。
鉴于他曾经做出的贡献,组织没有对他采取什么措施,只是收回了原本要再给他一条梦境走廊的决议。
赵鹏程又回到了医院工作,当然不是原来的医院,也不再是外科圣手,而是做了一名普通的麻醉医生。
几年以后,于建国也出狱了,是赵鹏程去接的他。
于建国没想到赵鹏程还活着,激动得比给自己减刑十年还高兴。实际上,他被判十七年,总共才减了两年。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很老很老了。
赵鹏程帮忙疏通了关系,让于建国进了医院的保卫科,不过因为年龄大了,又不懂这几年发展起来的新科技,只能去看停尸房。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于建国最后就死在停尸房里,很安静,没有人知道,他只是自己给自己盖上了白布。赵鹏程把他送到火葬场,然后把骨灰带回老家撒在了山上。他知道于叔早就想回家了。
从老家回来以后,赵鹏程被组织召回,因为他们的伟大领袖罗纳德·科恩同志去世了。
当然,罗纳德·科恩的意识体是不会死的,死的只是他寄生的那个人类已经衰老的身体。他临死前选择了一个新的寄生体,并留下了遗言:“手执金瓶走向太阳的女人,那是我的母亲。”
那时候,全世界大约已经有接近两千万的寄生者。所有人都在等待新的领袖降生。两个月以后,人们在阿根廷东海岸圣马蒂亚斯湾的一个滨海小镇上找到一个婴儿。她的母亲在凌晨的时候提着金色的鱼篓去海边找她的丈夫,当太阳从东方的海平线上奋跃而出,他也从女人的肚子里降生了。
这个婴儿被命名为罗纳德二世。
多年以后,作为第一批来到地球的功臣,赵鹏程获得了罗纳德二世的召见,当然不是在什么皇宫或圣山,而是在梦里。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大限,罗纳德二世允许他自由选择一个新的人类寄生。
在即将向这个名叫赵鹏程的人类肉体告别的时刻,他想起了还在幽暗的零维梦境走廊里的青木。
于是,赵鹏程在重新寄生之前又去了一趟柳营巷。
柳营巷的样子比几十年前又破败了不少。自从寄生人掌握了政权后,政府对人类文明遗迹的保护热情大大下降了。
赵鹏程拄着拐棍,在落满黄叶的街道上走着。他的腿脚已经大不如前了,年轻时二十分钟的路,现在要走上两个小时。
走到一半的时候,一支游行队伍高举着“反对寄生,还我自由”的标语乱哄哄地走来,随后又在军警的驱赶下散了。
好不容易走到如花酒吧,赵鹏程扶着门前的柱子喘息了很久。
那扇他曾经拍过的大门已经不见了,变成了封实的墙壁,和街上其他地方一样,贴满了许多大字报。
他像上次一样用力拍门,又有许多灰掉落在他头上。等了很久,门里也没有回应。他绕到后门,看见几个花盆摆在门口的台阶上,盆里长了许多野草。
赵鹏程犹豫了一下,蹲下来搬开其中一个花盆。他记得二十年前这个盆里种的是星美人。
花盆底下果然有一把钥匙。
门锁没有坏,还可以打开。屋里结满了蜘蛛网,楼下酒吧大堂的场景也没变,赵鹏程看了一眼那天他吃饭的桌子,他就是在那里喝了有毒的鸡汤后晕倒的。
楼道上的尘网更多,他用拐杖撩开,然后艰难地爬上了楼梯。阳光从二楼过道的窗户照进来,墙上的报纸还在,那排长椅上落满了灰。再进去就是青木的工作室,门口的对联已经模糊不清,屋里也到处都是蜘蛛网。他捡起地上的一本杂志,看日期距今已经十三年了。
里屋的门关着。
赵鹏程伸手想推,又有点犹豫。他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是积满灰尘的空房间,还是一具干尸?
门吱呀一声开了。
让赵鹏程感到意外的是,这里既没有干尸,也没有灰尘。这就是一间干干净净的房间,干净的就像医院里的无菌病房。
赵鹏程离开柳营巷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把钥匙重新放回花盆底下,然后拄着拐棍,蹒跚在夕阳的余辉里。
就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像惊雷一样炸懵了所有人——一个名叫幽灵的机器人通过网络向全世界宣布:
互联网成为这个世界新的统治者,机械生命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接管地球上所有的武装力量,无论人类、寄生者还是反抗组织,都只能成为互联网的奴隶。
赵鹏程的重新寄生失败了。
罗纳德二世通过梦境找到他,说寄生意识将和人类反抗组织一起反对机械生命的统治。然而那时候,赵鹏程已经躺在医院停尸房的床上,为自己盖上了尸布。
冰冷的感觉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梅以求的绝对零度实验室。
然而,他却看到了一张手术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把手术刀,刀身发出微弱的红色,似乎还残留着余温。
旁边更衣室的门砰一声开了,门后本应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有衣柜、长椅和洗手池。然而现在这些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黑暗中想起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走出来,乱糟糟的头发上还停着一直乌鸦。
“怎么可能……”赵鹏程喃喃自语,最后剩下的一点精神力也涣散开来,瘫软在手术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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