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长度始终保持在肚脐之上二寸，宽度在一指之内，便是与他每日早晨细细打理之功。
这日他照常在镜中细细修剪整理一番，左看右看满意了，才舒一口气，端起矮桌上的茶杯。
掀开盖子，喝了一口，微微皱眉。
低头看去，茶水中漂浮着一根细细的银丝。
老仙伸二指捏出那银丝，放在眼前细瞧，忽然瞪大了眼睛。“如何，如何掉了这么长的一根？”
这是他的胡子。
侍女们听到声音进来，见这根胡须，慌得跪倒一片。
自打老仙迈入元仙境以来，掉胡须这种事，便好像没有再发生过了。
庶人确实会新陈代谢，脱毛掉发，可他是修士啊！
何况这么一根看起来纤细柔软，顺滑细腻的胡须，真是可惜。
地下的侍女们抖若筛糠，不知道老祖宗是不是要迁怒到自己身上。
老仙确实双眉竖起，正待要暴喝，忽然把胡须凑近了鼻子闻一闻，眉头便舒展了。
大喝一声，声音低沉又威严。
“小畜生，滚出来！”
门帘一掀，一个人影闪进来。
那人绞着双手，咬着下唇想笑又不敢笑，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老仙，一副促狭鬼的模样。
却不是云璃是谁？
老仙一挥手，命令侍女们。“退下。”
随后胡子一吹，眼睛一瞪。“这杯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云璃朝杯子里看一眼：“看着像是……师父您的胡子啊！”
“我都多少年没掉胡子了！”老仙打断她。
云璃走上前，蹲在他身下，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胡子。“原来如此。可是师父，胡子只长不掉，将来你这脸上还能看到嘴巴吗？”
老仙“啪”一声打掉她的手。“脏。我刚梳洗过。”
云璃嘻嘻一笑，一屁股坐在他腿边，叹一口气。“原来师父疼胡子，胜过疼徒儿啊！徒儿这回在蓬莱仙宗被多人围攻，差点回不来了呢，师父您老人家还好好坐在这里梳洗自己的胡子。”
老仙斜眼看着她，哼了一声。
“我又没同蓬莱开战，以你逍遥老仙亲传弟子的身份，有人敢贸然杀你？最多也就是拿了你，万一开战的时候，将你杀在阵前祭旗而已。到那时，我又岂会坐视不理？”
云璃抱住他的手臂，在身前摇晃。“可是师父，我落在他们手里会吃很多苦头的！你就忍心这样害我？”
老仙咧嘴一笑，拿手指头点她的眉心。“不叫你吃点苦头，你怎么长记性啊？整日跟那个庶人小子混在一起，没的辱没了我老仙的名声。”
云璃撇嘴，扔掉了他的手臂。“说来说去，你还是在乎自己的名声，不在乎我。好！我现在就走出去，告诉全天下人，你是我的——老爸！我叫你有好名声！”
说着站起就要走。
老仙赶紧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皱着眉头看她。“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
沉默一会儿，又看了云璃一会儿，缓缓站起，背着手，慢慢踱了几步。
“先前攻打金焱神教，差人叫你回来你不肯。倒叫你的几个师兄师姐建功立业，攻城略地，把大块肥肉吃进肚子里去了。如今大陆上已没有太多东西留给你，你倒跑回来了。唉，你呀！”
老仙转了一个圈，目光沉沉地看着云璃，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回来又声讨我，不去蓬莱救你。你这是，这是要躲在我翅膀底下多久啊？难道我将来不会老死的吗？”
云璃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仙，与他的恨铁不成钢形成鲜明对比。
她耸耸肩。“师兄师姐们喜欢，就给他们好了。我不喜欢，就不要了。”
老仙拿二根手指点着她的鼻子，张了张嘴，又闭上。
话说得太多，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只能叹一口气。
“那么，你就好好地，把你自己的身份烂在肚子里！只要你仍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徒弟，就没人会为难你。你那些师兄师姐，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眼里。你以后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
云璃重新笑起来，抱住老仙的手臂，把身体贴在上面摇晃。“还是师父最懂徒儿的心。谢谢师父！”
“不过，徒儿这次回来，倒真是有话要对师父说。其实，也不是我的话，而是那蓬莱仙宗方壶岛主成言的话。”
于是便将成言的一席话，一五一十地对老仙转述了。
老仙听完，沉默一会儿，哼一声，笑了一下子。“你看，如今大陆尽在我逍遥盟的掌中，实力与之前相比，壮大了岂止一倍？我手底下那些人，尝到了甜头，知道这世界是一张大饼，只要出手去撕，便能咬下一大口，哪里还肯让给蓬莱仙宗？”
“而那蓬莱仙宗有什么？跟之前相比有什么变化吗？没有。”
“那昀虚、成言，都是一个路子，墨守成规，不肯求变。当日既不肯助我夺赤炼金刚剑，失掉在巨变之中壮大自己的良机，今日也不肯抓住最后的机会，而是寄希望于划海而治，哈。”
“世界变了。从前天下的形势，仙教三派就好像是一艘画舫，行驶于湖泊江流之上，虽有风浪总也平稳。如今却是江流到头，汪洋大海出现，浪涛排空，汹汹不绝，你说画舫之内还能平稳吗？恐怕是站都站不住了，非要与风浪一搏才能幸存下来。”
“从来只说一山不容二虎，可有说一山不容三虎的吗？三足鼎立是有可能成真，因为相互牵制。如今金焱神教已经亡了，逍遥盟与蓬莱仙宗短兵相接，再没有任何牵制，还能不拼个你死我活吗？”
“再说那赤炼金刚剑至今下落不明。当日若是昀虚够胆量，将那剑夺去了，我今日未必敢上门去找他晦气。可是，嘿嘿，要怪就怪他自己懦弱！不过对我来说，这剑只要不在他手上，在谁手里都无所谓。什么非寒，什么骆姬，都是跳梁小丑。我要的这天下，可不是哪个人能够凭借一柄剑就夺得走的。”
云璃听了这番话，默默不语良久，只低叹一声。
“看来师父是下定决心了，那我也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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