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和士大夫阶级有着丰富斗争经验,并经常能够在肉体和精神打击对方的宦官,要说丁祇对士大夫阶层是最了解的一个人也不为过。
正因为了解,他才恨士大夫阶级。
这是因为士大夫阶级从来不好好说话!
一大群人说了一大堆的话,就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不仅如此,结局还很可能让人崩溃——你猜!
显然,边子白的做法再一次让他很愤怒,他要是出身高贵,也不会入宫做公公了。就算是身份一般,家财万贯的话,也不会做宦官。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丁祇文化水平偏低,政治斗争手段粗暴。
直来直去的丁祇碰到了一根软钉子,边子白用士大夫的手段告诉他,有些问题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让他猜去吧!
所以,丁祇离开的时候颇为不悦,连带着食肆门口的拴马桩都被带着遭殃,挨了丁祇一脚之后,喀嚓一下,断裂。可见丁祇内心的火气有多大?这老家伙可是整日都装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迷惑人的宦官。要不是在边子白这边碰壁实在不爽,恐怕也做不出如此出格的事来。
白圭贼兮兮地在门口偷窥丁祇的马车离开之后,出溜到了边子白的面前,痛心疾首道:“主公,我的大少爷唉!谁不知道丁宦官是这帝丘城内的这个……”说话间,白圭举起他的大拇哥,表示丁祇的地位超然:“可您老还去故意招惹他干嘛?”
招惹了吗?
边子白扭头想了一会儿,略带怜悯的看了一眼白圭,冷冷道:“你不懂。”
“我!”白圭被堵得差点翻白眼背过气去。什么叫‘你不懂’,这也太打击人了吧!
别说白圭不懂,就连边子白也不懂。南氏的做法在他看来有点小题大做了一些,他不过是拒绝了南氏的招揽。按照士大夫的交往法则,他等于是撅了南氏的面子。而南氏要做的很简单,等机会找回面子就行了。
根本就没必要动用政治力量,掀风鼓浪,搞到路人皆知的地步。显然,这么做不符合常理。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别看潘毅不过是个小小的郡丞,可他在帝丘九成的国人眼里,是个了不起的大官。加上年纪也不大,只要有足够的机会,进入卫国的权力中心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他的身份想要成为国相卿之类的高官就难了一些。
但也不排除,潘毅是一个在政坛有希望的官员。
这样的棋子说扔出来,就扔出来,可见这场博弈根本就和边子白无关。连带着边子白也成了这场博弈之中的棋子。
而谁下场,谁观望,根本就不是边子白能够猜得到的。
不过边子白能够想到的一点就是,投资越大,期待的收益也会越大。随着潘毅的出头,可能还有其他人,而且后出现的官员肯定份量要比潘毅足。值得南氏,甚至南氏背后的人下如此大的重注,所谋者无非是两个。
国君之位。
国相之位。
后者可能性还不怎么大,毕竟子思在卫人心目中的形象不错,拥护者众多。尤其是子氏家族在中原地区,不仅仅是卫国,在郑国、宋国、鲁国等诸侯国都是一等一的家族。尤其是在卫国、宋国和郑国,子氏是仅次于国君家族的庞大存在。可以说,子思的相位稳如泰山。既然不是国相,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这场官场的博弈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国君而去的。
边子白能够想明白,这太简单了,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大人物,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坑一波的倒霉蛋。这样的心态下,小心一点就没错;疑心病多一点,是谨慎。再说了,连潘毅都丢出来要和他兑子了,他能不往坏处想吗?
厨娘跑了。
肯定不是南卓的意思,这么高傲的大家族嫡子,会想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就觉得不可能啊!
肯定是当利这个心思龌蹉的家伙伺机报复。不过,边子白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他初来乍到,根本就来不及组建自己的势力,更不要说未雨绸缪购买奴隶了。其实购买奴隶也不妥当,真要害人,奴市扣着奴隶的至亲不放,在关键时候阴一把主家也不是不可能。
鉴于此种想法,边子白才对赵武的身世,还有家人会那么在意。
但当利也只能用厨娘的事来恶心边子白,除此之外,他如果再伸手的话,恐怕南卓都不会让他活。
再说了,还真以为当利在帝丘城内有面子,帝丘的官员会听他的?没有南卓的首肯,恐怕没有那个南氏扶持的官员会听当利的安排。
既然是从官场开始,那么最后所有的疑问恐怕只能汇聚到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是卫国太子公子训。
卫公姬颓是政变获得的国君宝座,卫国在不足百年的时间里,宫廷政变就不下十次。弑君也有好几次。儿子杀老子,侄子杀叔叔,哥哥杀弟弟,弟弟杀哥哥,还有一群流亡在外的前卫公。听说齐国还有一个没死的呢?这也是为什么卫国一直对齐国不对付的原因了。
政变和弑君的传统让姬颓对权力的控制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眼瞅着姬颓一天天老去,可他丝毫没有放权的心思。
公子训虽说是太子,可他和其他公子没有任何区别。
一旦卫公姬颓暴毙,权力没有交接的卫国肯定将再一次的陷入内乱之中。虽说公子训被敇立东宫也有好几年,卫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公子训。可要说公子训已经完全没有了竞争对手,也不可能。
边子白能想透这些,恐怕还是和他的身份有关,他认为自己还不值得南氏下如此大的本钱。按照南氏投靠魏国公子罃的传言,加上公子训肯定也和公子罃有联系,猜透这些并不难。因为在魏国公子罃是最有希望继承魏侯爵位和魏国国君的公子。公子训只要不傻,就该交好公子罃。那么就算潘毅是南氏安插在卫国官场的棋子,但目的还是帮太子训。
可以说,太子训已经开始不满足于他的太子身份,他需要更多的权力来稳固他的太子地位。
这个念头本来就没错,错在卫公姬颓。
要不是姬颓一直不放权,太子训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边子白想明白了,因为不难。
白圭不明白,因为他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
而回宫途中的丁祇反复琢磨着边子白的话‘让他老人家把该的都知道’,车声摇晃,丁祇的身体却如同定在了车板上似的,丝毫不见晃动。突然,他猛然一震,他似乎也想明白了边子白话里话外的意思。
可想明白是一回事,该如何跟卫公说是另外一回事。
一边是想要伸手问老子要权力的太子,一边是大权独揽,把权力当成命看的卫公。两边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主,就算是深的姬颓信任,在立储,还有对太子下谗言这种事情中,他丝毫不敢沾边。
因为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回到宫中的丁祇如同往常一样来到了卫公的寝宫,子思已经离开了,姬颓老态龙钟的样子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姬颓抬眼看了一眼丁祇,一边嘟哝着:“勤政的子思也有找人来下棋的时候,透着古怪。”
丁祇心头一突,按照他对卫公的了解,姬颓是心里开始怀疑了。
这一刻,他心头大骂子思不地道,这等棘手的问题,为什么他作为国相不说,而来为难他一个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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